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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快穿]爱即是死亡
作者：无徉
 

文案
　　护送任务失败后，最佳搭档简裳和严归卷入了一场危险的逃杀测试，只有在其中死亡，才能免于真正的惩罚，成为赢家。
　　
　　为了对方的前程未来，两人竭尽全力想要杀死对方。
　　
　　舞姬刺杀王孙，魔女葬送骑士，猎人追捕吸血鬼。亲吻冰棺中千年前的睡美人，和塞壬海妖共舞一曲死亡。
　　
　　而后在最初互相拯救的大桥下，将彼此推向深渊。
　　
　　——死亡才是恒久幸福，杀戮是甜美的牺牲。

　　【就让我来承担痛苦吧。】
　　
　　【因为我爱你如生命。】

　　这是一个爱他就杀死他的故事。

关键词:【面瘫】【冰山】【相爱相杀】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天作之合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归，简裳 ┃ 配角：周先生 ┃ 其它：盒子世界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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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诶小叫花子你怎么往人堆里钻哪！”
　　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逆流而上，打破了平静川流的人群，那身影极其灵活，专门挑着人多的地方钻行，加之稍嫌瘦小，轻易地从人群极密集的缝隙里穿来跳去。
　　“给老子停下！别以为大爷我不知道！你小兔崽子又偷爷爷的馒头！停下!打不死你狗子的！”
　　包子铺老板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胖子，他家的肉包的确是良心美味，连带着养得他自个也膘肥体壮。
　　只是这般身形空有一把子和面力气，难免跑动不便，发足力气跑动十来步便气喘吁吁，而对方三两下便窜入人群中再也消失无踪，他心里又记挂着自家铺子，便只得骂骂咧咧地停了下来。
　　那细瘦人形仔细看去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妙龄少女，甩脱老板后脚步稍慢，但并不曾停下来，只管拖着步子慢慢走着，直到趁人不备，翻身跳入梨园惯常集会的那座桥的桥洞底下。
　　少女抱着双膝，蜷缩在桥洞里头，细细擦去身上薄汗，以水略做擦洗，方才坐下来，开始细嚼慢咽刚刚有意撞上包子铺的屉笼后落下来的那两个馒头。
　　她吃的很是仔细，将一个馒头用破布包裹好，另一个拍去浮土之后撕成小块送入口中，每一口都咀嚼将近四十次。
　　食物很少，只有最大限度的咀嚼，才能尽量造成一种饱腹的错觉。幸好少女躯体，饭量不大，四处乞讨和捡漏勉强能够自我养活。
　　自春日时候最末一个长辈下葬，她已独自苟延残喘了大半载，由于无人收留，一直过着拮据惨淡猪狗不如的流浪岁日。
　　她起初试想过寻个谋生活计，但自小孤露，又无亲无故，妇德容功惯是无人教导，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女子技艺。而时人看来闺中少女宁死不宜抛头露面，因此只得自糊面目，以乞讨流浪为生。
　　其实照她所见，失德事小，饿死事大，她自身是并不介意寻个客栈或是店铺，做些伙计之类的轻便工作的，奈何别人并不这么想，几次都神色怪异着将她轰将出去，末了便沦落到行乞流浪的地步。
　　破衣烂衫难遮风雨，天气渐凉，褴褛衣物开始不足以御寒。国都的冬日是诸邦闻名的寒冷，若是再无出路，恐怕入冬之初，她就会被冻死在这里。
　　她还不能死。
　　并非是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之类，她整日奔波于生计已够困顿难捱了，但脑海中隐隐约约总有些并不详全的印象，她模糊地知道她之所以来此，之所以仍旧拼命活着，是为了寻一个人。
　　那人音容笑貌，体态神情，都朦胧难忆，根本全然无从寻起。不过她能够肯定地知道这并非是一个梦境，而是无比真切的被砸碎后掩埋了的记忆。
　　只要合适的时候，那些记忆必然会浮出水面。
　　是夜，第三次被冻醒后，她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山不来寻我，我便去就山。
　　为寒所迫，她决定自己去找上一个人贩子，将自己转手卖了。
　　她尝试了一下，神不知鬼不觉翻进扎营在梨园外头一个戏班子的后台，寻着半块用剩了的胰子，而后又悄无声息地爬了出去。
　　她自知容貌不差，端庄周正，惯常会被采买作达官贵人的家婢，为姬妾等到年纪到了放出府邸，再作寻人打算。
　　一边思量着细细洗了头脸，叫头发仍油泞着，拢了拢破落衣衫，又翻出昨日剩下的馒头细细吃了，起来一点精气神儿，就去寻人贩子的麻烦了。
　　这条街上只俩人牙子，还是一双同林鸟，平日无生意的时候也卖些吃食，偶尔遇着走失在街上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也拍点花子。虽说干的是那夺人血脉断子绝孙的事体，但好歹不会将人送到太损阴德的地方去。
　　她已经算混久了的老油条，每日在什么点儿何处可以见到这对夫妻，便直冲着同济茶楼底下那糖葫芦插子过去。
　　那扎着糖葫芦的草把子被一个红头巾的女人拿着，少女双眼轱辘一转，看见不远处蹲着个不经意间停在那抽旱烟的汉子，知道今儿是在开工的，安安平平定下心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她双膝一软抱住那绛红头巾的女人大腿，下一刻一吟双泪流，放声大哭：“婶儿啊，阿稚要死了，您带阿稚走吧，行行好，您行行好！”
　　她哭了两声哽住了，生生扯出两嗓子干嚎，终于又憋出一点眼泪，凑足唱念做打俱全，比谁都伤心。
　　那女人很久没见着送上门来自卖自身的，显然懵逼了一会儿，不过好歹也是过了大风大浪倒卖小崽子十几秋，立时反应过来，偷眼细细看了她体态眉眼，眼前一亮，也就不再嫌弃对方满身脏污，一边柔声安慰一边用丰腴身躯整个环住她，紧紧抱了一抱：“别哭，别哭了啊，婶婶疼你，这可怜见的……诶……”
　　这丰乳肥臀女人勒的她有些气闷，知道是被对方看上眼了，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反抗，她伸手将噎出来的鼻涕泡儿偷摸地擦到女人大腿裤面上，一边更大声地嚎了起来：“婶儿……”
　　女人朝远处的男人使个眼色，那汉子慢悠悠就朝这边走来，她仿佛才见到男人一般，急急向他招了招手，微微推开少女，殷切道：“你叔刚巧过来了，先去婶儿家先歇歇，等你婶婶收了摊，夜里我们慢慢说道。”
　　“婶子，您可千万不能不要我……”她极其配合地又抽噎了两声，依依不舍松开她的袖子，“要是您也不愿收留我，我就真无处去啦……”
　　那高高壮壮汉子闻言笑道：“安心跟叔来。且莫慌了，你婶子自然会给你找个好去处，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她做出一点怯生生模样，伸手勾住男人递过来的宽厚手掌。
　　“走吧，等吃饱喝足，好好歇一觉，有什么事体起来再说吧。”
　　少女细瘦的身影跟着男人一步步远去，温润的瞳中闪过一丝难辨的狡黠。
　　阿稚计划通。
　　她并不是有人领来卖的，人牙子无需另交付买下她的价钱，再加上她实在消瘦的很，是以第一顿饭很是丰硕。
　　阿稚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下，肠胃的运作能力大不如前，她清楚地明白即使面前饭菜颇盛，也不宜暴饮暴食，便重又拿出一副老神在在地嚼咽模样。
　　照道理她这个年纪仍算孩子，但有些根本不应当会知道的事情就像是本能一般刻入脑海深处，她仅仅是下意识地知道应当那么做，全无道理，但时候总是被证明是正确的。
　　她这副因保健而起的假大家闺秀姿态倒是让人牙子确认了她的价值或许比想象中还要高些，终于生起一点对价高货品的怜惜，汉子回转过去，悄悄将准备的粗麻衣物换成了棉的。
　　这时候那红头巾女人也回了来，就着一桌上吃了饭，便张罗着要给她刷洗。
　　那李姓汉子替婆娘烧热了水，阿稚就被押去洗漱。
　　并非是她有多精贵，而是乞儿实在太脏，老李家的不放心她能给自己洗干净。
　　女人手劲儿极大，解了乱发上的红绳，将那长长头发一薅，打上皂角理顺，而后结结实实地洗上五六遍，又让她自己剥光了跳到水桶里头，搓得蜕了两层皮，直到少女的肌肤蹭得有些微微发红才停手。
　　动作之熟练，看来之前收到的破烂也不会少。
　　阿稚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恰才洗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带着点零星的湿气。
　　老李家的蹙着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少女干净清秀，面如脂玉，唇如野花，瞳如星子，生的一副端方相貌，而动作又出奇的利落干脆，叫人无端生出爽利舒服之感。
　　阿稚和另三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儿被安置在一张通榻上，那几个女孩儿显是已来了几日了，神色里已慢慢有一种安之若素，倒是对阿稚一来便淡定如此有些诧异。
　　阿稚略略打过招呼，掀开被子最外侧钻进去躺好，放松全身，从一数到五十，安然入睡。
　　“老李啊，”那头女人风风火火地找着前头支愣在榻边抽旱烟的男人，“后几日姜家的燕嬷嬷来采买人手，今儿来的这个，就出给丞相家吧。”
　　“卖给小户做姬妾怎么着都要比卖给姜家有赚头吧？”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异议。
　　“你懂什么！”她嗔怪地看了对方一眼，“燕嬷嬷是来寻那舞姬的苗子的，和粗使婢子的价怎么比得，丞相家一向出手大方得很，银子这下不论怎么说来，总是要翻上几番。”
　　“好好，都依你，”男人颇无所谓地吸了一口烟，颇为喟叹道：“反正是白白捡回来的，但凡卖出去，便有大大的一笔赚头。”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辣!
这是龙衣里配角的故事！不看龙衣不影响阅读！龙衣大修中，这边施工的同时那边也在动土hhhhh
为了蹭草草同学的夹子提前开的新文，基本1-3天一更，如果一周失踪很多天，那没有意外的话就意味着下礼拜申榜w

☆、第二章

　　
　　阿稚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好了去向，这几日日里睡的早，次日便也早早醒来。她从小寄人篱下，早已学会看人脸色，虽然可有可无，但知道起来便去厨房里帮忙。
　　识相的人总是讨人喜欢的，是以老李家的对她多少有点高看一眼，这几日还不曾加以为难。
　　饭后，会教些规矩，以免送进大人物府中还出些饶恕不得的岔子。
　　只不过今日不如前几日那般，老李家的在厨房见着阿稚，并没有如往常般顺口夸奖，而是急急将她赶回屋里：“阿稚，好好倒饬倒饬自个儿！今儿婶子带你们去丞相府上，莫给婶婶子丢面孔。”
　　阿稚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是被倒卖的时候到了，只是打扮却不是她擅长的，顿时有些无奈。
　　她幼时家寒如此，口脂胭粉她素来不得使，发也因着流浪街头到处讨生活披散惯了，起初只是用一条破旧红绳扎一扎，后来老李家的给了一只木头簪子，便得以随手一戳弄出个发髻来，只堪堪不失态。
　　衣食父母的话不好太敷衍，不然怎知道最后会被卖到何处。最后她实在无法，讨好央了同屋一个稍长的姑娘，让她给扎个双平髻，有心想叫她帮忙也稍稍画个脸儿，时辰却也差不多了，不好让人等，素着脸便出将来。
　　所幸阿稚年轻貌美，面润唇红，不涂画也并不差很多，她站在一群涂脂抹粉的小姑娘里头扎眼的很，稍嫌寡淡，细细看去，却别有一种朝气蓬勃样貌，倒反而像是特意不打扮似的。
　　老李家的是知道这小姑娘不擅妆容的，但真见到她素颜出来，还是有点不满意。寻舞姬肢体柔软之外，本就是要姿容美艳，她原本打算亲自上手给她着个艳妆，但和丞相府的管家嬷嬷约好时辰，总没有让人等的事情。她多看了几眼，又从她这张脸上咂摸出一点别的味道来，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侥幸嬷嬷就挑那一口呢，也就没有将她打回去回炉重造。
　　几人从相府角门鱼贯进了去，门房叫人领着进了院子，燕嬷嬷在院里和个主管模样的男人说话，语气很是客气的。那男人斯斯文文，气度内敛，很有一番儒雅模样，招子却深沉如海，又蒙了一层雾气，叫人看不清他的笑意。
　　那婆子看见几个，踱步过来招呼几句，老李家的便按着老规矩将人一字排开让她仔细挑选。
　　燕嬷嬷一个一个慢慢过看来，挑出三四个来，独独略过了阿稚去。　
　　老李家的亲自看中的好苗子，对方却略过了，那可是好大一笔银钱，她不禁有些发急，“燕嬷嬷，您看这个小姑娘如何？”
　　老李家的抬手指了指阿稚：“阿稚啊，出来让嬷嬷好生看看。”
　　阿稚闻言从长龙里站出来，微微垂目向那嬷嬷福了一福。
　　那婆子走过来，掰过她细白面孔细细看过，显然心中权衡了甚久，但最后还是松了手。
　　“杀伐之气太重，不宜。”燕嬷嬷微说多余的话，只轻轻摇摇头。
　　“多好的孩子啊，瞧您说的，哪儿能有什么杀伐之气，”老李家的还想争取一下，将少女往婆子那儿推了推，“您可怜可怜她吧，也不瞒您了，这是我远方亲戚的孩儿，我们阿稚天资聪颖，学东西很快的，要不是父母双亡，我这儿人口多杂养人艰难，我也不能这样将人往外送啊。”
　　说着抹了抹泪。
　　阿稚在旁边看着，就看女人随口把她的身世团团编进了自个儿的族谱，又扯着变戏法一般掉出两滴眼泪来，颗颗珠圆玉润，就差砸地有声了，不禁叹为观止。
　　那婆子显然也是人精，这点小把戏是断断难不倒她的，只拱了拱手：“婶子莫让老奴为难，寻人是为了老爷宴饮宾客而用，并不是逢人皆可的。”
　　这显然是婉拒了。
　　阿稚倒是毫无自己被嫌弃的自觉，毕竟她自卖自身，只为了求个活命容身之所，在何处却是无妨的，对方看不上她，于她是没什么干系的。
　　老李家的察言观色摸爬滚打多年，见着燕嬷嬷的脸色，也知道该点到即止了，便告了歉，悻悻然让阿稚回那人堆里去。
　　“慢着。”边上一直饮茶不语的男人此刻突然站起身来，有些摸索犹豫地走了两步拦下阿稚，又告了声歉，悉悉索索伸出手来摸了她的骨架，末了向着燕嬷嬷微微拱手道：“嬷嬷，替在下买了她罢，她虽柔媚娇嫩不足，但身轻体韧，气息稳重，已是能为老爷效力了，留下有些他用。”
　　别说那老李家的，就连阿稚也实是没想到最后还有一茬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笔白来的买卖稳赚不赔，单阿稚一个人的身价，便是同去者的两倍有余。老李家的喜上眉梢，取一木匣将卖身契装好递过去，连连谢过婆子和男人，喏喏便领着人回去了。
　　老李家的在自个儿男人面前颇有些邀功的意思，还未曾走出两步，便眉飞色舞压低声音道：“我怎么说来着，她就值当这价，非丞相府邸不能识货，要不然还不得被你卖亏了。”
　　阿稚站得近，赶巧听见她这话，多少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
　　卖身契交到相府的人手中，便意味着是对这短暂的过往就此分别。她自此就是相府的人了。
　　先前那男人朝燕嬷嬷欠了欠身道：“白日里也请嬷嬷一般教习她歌舞技艺，夜里我却是要领走教习他技，明日一早我将她送过来，少不得要劳烦嬷嬷了。”
　　燕嬷嬷显然对他颇为敬重，满口应下了，他这才回转过来看向阿稚。
　　“你便是叫阿稚？”男人的笑容颇为温文，叫人心生好感，“日后在下须要教授你颇多技艺，我便称我一声周先生吧。”
　　男人的神情和瞳光大不相符，这教阿稚陡然好奇起来对方会教授她什么，但她并未问出口，只是老老实实喊了一声先生。
　　“乖孩子。”男人探手摸了摸她额头，牵起她的手来，左袖微微一振，落下一截青竹在身前微微一探，而后回身道了告辞。
　　阿稚这才真真正正惊异了。
　　那人方才行动除了有些迟缓，几与旁人无异，直到将行走，才觉出他是个瞎子。
　　"阿稚，你的步伐在犹豫，"男人走着走着停将下来，回身问道，“你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是觉得我一个瞎子，教不了你？”
　　“……”阿稚默然不语，最后低声道：“并不。只是心里对先生又敬重一层。”
　　男人微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面庞，“阿稚。虽谎话七分真三分假最佳，但于我却是无用的，说那违心之语，脉象心绪总有些变化。”
　　“对着我，你须得知无不言，若是出言不实，”他的盲眼仍然带着一种温润的色彩，语气也不是恐吓的，但因为看他不透，就让人感觉由内心中深深发冷，“代价怕是很难承受的。”
　　“……是。”阿稚纤细寒冷手指被男人温热的手掌裹住，那无端地轻微颤栗也被全然传递到他手中。
　　她知道对方感觉到了，但他笑的云淡风轻，仿佛全然不知道一般。
　　两人并肩走出相府，循着北街朝着街巷尾巴走去。
　　这一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阿稚下意识地往站在外侧，想着身边人是个瞎子，虽然惧怕，但多少仍有点护着周先生的意思。
　　人群熙攘来往中，有架华丽的马车疾驰而过，有个少年男子自车上推开窗上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他显然并不是在看着这个方向，只是随意望了望。那马车走的很快，少年冠玉一般脸庞一闪而过，身形随着马车的前行就此消失，但阿稚在触到他的目光忽然剧震动起来，脑海中一瞬间无数场景风物汹涌而来，虽头痛欲裂，难以自支，但她一双星子般眼睛忽而亮的刺目，毫无预兆地便朝着马车狂奔而去，状如疯癫，只大声喊道：“严归！严归!严归……”
　　显然人力并追不上马车的速度，但她抱着几乎徒劳的精神尽力地跑向那个方向，但没追出几步，就被两颗硬锐之物狠狠打中膝弯，疼得立时跪倒。
　　她失魂落魄地伏倒在原地，看着那马车越行越远，也不再试图去追了。
　　后头传来青竹点地的声音，而后周先生和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论你要追的是什么人，我并不许你动，你便不该动。”
　　他笑着将她搀起来：“你还不知道我要你来作甚吧？”
　　阿稚忽然感到震悚，她想要拒绝对方的话传入耳中，但这并不能阻止对方开口。
　　男人迷离的一双瞳在暮色之下带着一种惊心的绯艳：“我看你骨骼清奇，假以时日，当为姜相所用。生于暗中，做一刺客。”
　　少女一颗心沉了下去。
　　又听得对方轻笑着说：“若我不曾猜错，你方才在追的是一辆马车，听蹄铁击地之声，乃是彦王车驾。”
　　“那位将来是要作太子的人。你若惜命，就莫要去冲撞他。”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我打算日更一阵子！要留言！打滚！

☆、第三章

　　瞎子原应是最见不到东西的，而周先生却与常人不同，灵巧的甚至远超常人。
　　等到真正开始授课，阿稚方才发现，他动作迟缓也仅是做给无关外人看的，而那青竹杖支愣地面作出一副行步犹疑的姿态，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她初学轻功，那中空棒子就作了他用，自她能腾身而起后，但凡稍稍慢一些，竹枝便会抽到她身上最敏锐的痛处，要是因此停下，那竹枝也不会等她。
　　周先生抽中的全是周身穴位，使的力不必大，就足够她酸疼麻痒舒爽到生不如死。加之周先生记得她又常常以牛乳玫瑰浸身，是以她身上从无伤痕落下，早晨被送去相府内院习舞，着绫罗绸缎丝绢花绣，反倒是磨练出一身冰肌雪肤。
　　毕竟她明面上仍是相府的舞姬，貌美如花才是第一要事。
　　阿稚本来也不是懒惰者，心思坚韧恳苦，一旦被如此这般往复几次，进步飞快，转眼便能在院内梅花桩上辗转腾挪了。
　　半吊子轻功跳梅花桩总有些伤胳膊断腿之险，周先生倚在一边，手里支着根青竹杖，一边要戳她，一边又要用那短短一截杖子匡扶她平衡，一旦感觉她脚软到再难支撑，噼啪两声便将她自梅花桩上打落下来，竹杖一挑一按，就将人稳稳接落到地上。
　　手忙脚乱的反而是上头那个，做先生的气定神闲的很。
　　阿稚爬起来喘了两口大气，膝盖一软差点又给周先生行了一个大礼，地下是青石板子，磕下去势必一大块青，被周先生耳疾手快一把捞住。
　　“轻功进步不少。明日开始，须得飞檐走壁于城中，倘若落下一次，便泡冰水一刻钟。”男人温和一笑，听见四更的梆子声敲起，便结束了这日修行，放她回去夜休。
　　睡觉时间过于宝贵，再加上已然再无一丝气力，阿稚精疲力竭灰头土脸，挨到屋子里往褥子上狠狠一砸倒头便睡，给周先生一把拎起来，被迫去洗漱，贴了满脸的玫瑰芳露，才重又倒回去。
　　这时候一通倒腾，难免睡意全无。阿稚叹了口气，双手平放，松下身体，又开始数那五十个数。
　　她强迫自己清空脑中思绪，只一心睡去，这天数到一百，才将将入睡。
　　她自己知道的，因为心里头积着事情，便不如从前睡的踏实。
　　自那日在车驾上惊鸿一瞥，见到尊贵少年的瞳孔，她想起这许多事来。
　　此处并非是真实的世界，而是身处浩瀚无垠的三维网络之中。她之所以投身其中，仅仅是因为一个测试。
　　她的真名叫简裳，是国安局执行部的两张王牌之一。而另一张王牌，是一个叫严归的年轻男人，是她最好也唯一的搭档。
　　三个月前，当然，这是指她成为阿稚之前的三个月前，在一场因为基因污染导致感染几何级数爆发的生化危机中，他们执行护送任务失败，导致了任务对象的死亡。
　　照例，重大任务失败要被连降三级，但就在处分通知下来前的一个小时，两人忽然收到来自执行部部长的紧急联络。
　　赶到他的办公室之后，就接到了这样的指令。
　　“你们的裁决书已经下来了，”男人一张古井无波的脸，语气是平铺直述，“不过，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部里配合机工部新研发的战斗模拟道具进行测试，这份测试需要两个人参加。任务还没派发出去，我作个主，你们可以优先选择。但测试中的表现也分优劣，如果你们任意一个通过，就将他的处分减半。”
　　他们对视了一眼，心念电转，异口同声。
　　严归和简裳自入编制以来就一直是搭档，对方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简直是彼此肚中的蛔虫。
　　当初他们之所以与任务对象失散，是严归为了救简裳被感染者抓入了水中。她并不愿意欠他一条命，就主动脱离了任务对象，自己落水，跳下去施救。
　　她的射击和装备组合能力从进军校开始就一直是第一，但于此同时，她的体术又是出了名的糟糕，堪堪及格，严归恰好与她相反，于冷兵器一道堪称精通，但出任务基本不能配枪，因为得提防着擦枪走火。
　　两人过于互补，因此进了执行部之后就一直编在一起，最初也有各种不服，但都输给了专治各种不服的时间。磨合了七八年，再有棱角都磨平了。
　　测试显然封闭了他们的记忆。不，与其说是封闭，不如说是让属于现实的那部分记忆沉到脑海深处，以至于她在松弛神经的时候，还隐隐有些画面。
　　她起初抱着一种故意拖延让对方先完成测试的心态，却不料测试的规则竟然是谁先死谁才算胜利，简直是不按常理出牌。
　　如此，她是一定要杀严归的，简裳一向不愿意亏欠，她一向是一个多小的人情都要还干净的主儿，更何况严归是照管她后背的挚亲者。严归自入伍以来履历干净优秀的一踏糊涂，连降三级简直是上等熟宣上的一大片污点，任何能补救的事情她都愿意试一试。
　　这么一来，原本被强买强卖地抓去做丞相府养下的杀手，现在却是误打误撞成了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情。这个身体按照原本的款式基本照搬照抄拿了过来，就连不那么拿得出手的身体素质也被复制了过来。
　　在这种冷兵器时代她的战争记忆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只能从头练起，但她有了一个怪=妖物一般的先生，年轻脸庞却是一代宗师气派，显然破铜烂铁也能旧物改造一下。
　　早晨第一缕阳光投射下来的时候，阿稚准时睁开眼睛。
　　这种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的诡异生物钟显然是周先生培养出来的。这时候自然没有闹钟，不过倘若到了时候周先生没在院里见到她，就不管什么外男不能见闺阁女眷的鬼话了，推了门兜头就是一场冰桶挑战。而且还贴心的很，待她换过干爽衣物，还搭着她的腕脉用内力除一圈湿寒之气。
　　这种事情来一次就足够铭记一生再也不会赖床误点了。
　　她一撑卧榻坐起来，换了一身重紫舞衣，团团梳洗完了，扎个双螺髻，涂些水粉，点一绯艳口脂。习技三月，总是学会了扎髻化妆，不再丢人了。
　　外罩一件褐色斗篷，便要出室内，抬腿走了两步，忽而觉得不太对，将发髻忙忙拆了，换了另一根纱紫发绳。
　　开玩笑，草绿配上重紫，她宁死不屈。
　　待重新扎了发急急走进前堂，周先生已坐在桌边上，显然已经吃完了，桌上摆着各式精致小食，量都不大，皆剩了一半给她。
　　听见她声音，周先生抬头向她的方向看来，瞳光温和，笑容晴明，斯斯文文的衣冠禽兽模样，他放下箸，安安稳稳道：“今日有一些晚了，仍是不长记性。夜里练习时候多加一双铁坠子，阿稚，过来吃饭。”
　　“是，先生。”
　　阿稚满脸平静地坐下，前头早已布好碗筷，粥还温热，她举著夹了一筷子自己最厌烦的酱菜塞进口中细细咀嚼咽下，用口腔里难受得几近爆炸的味觉纾解了一下自己憋屈又悲痛的心情。
　　她又不能打残疾人一顿出气，而且也打不过，只能自己倒腾自己出气了。
　　有道说肉体的痛苦有助于缓解心痛，是吧。
　　她须得在卯时七刻前踏进相府流萤园，否则那头又是花式加训。不过自周先生开始教导她的第二日起，白天夜里来去皆乘车马，夜里的教习次次皆是点到即止，刚好用尽她最后一分力气，一副要她任何气力都要用在刀刃上的样子。
　　如是这般，一季里阿稚倒再也未曾在街上自个儿走过。她快步走向停在院外的马车，却在出门的一瞬间再一次愣住了。
　　时隔多日，阿稚再一次在北街最繁华的街口看见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这次马车没有上次走得疾，她得以细细地看清上头精致华美彰显皇家威严的各式雕花和刺绣。细细听来，那马蹄声确是有些不同的，用的大概是精铁，多半还带着些耐磨的花纹，是以声音听起来清脆而绝不显沉闷，别有一番特殊气派。
　　但这回马车虽然走得慢，里头的英俊青年却再也未曾探出头来。
　　阿稚叹了口气，踩上马车脚踏，合上窗帘，再不张望。
　　她坐下来，轻轻叹息了一声，慢吞吞地自言自语道。
　　简裳，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是，严归现下荣华富贵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边戒备森严，再难接近。
　　好消息是，她寻着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冰清水冷写单机的我。
哭泣。

☆、第四章

　　第四章
　　阿稚现下站在一条纹刻着鸱吻的飞檐上，眺望街头的万家灯火。夜风拂过，吹不起她扎束起来的短打装扮，但吹碎了一点没扎好的额发。
　　她身着黑色夜行衣，戴着黑色面罩，仅仅露出一双透亮而冷艳的招子，像只逡巡夜色的鹞鹰。
　　夜游国都一事与她已是轻车熟路。早先因为不知路也曾频繁出错，常常内力用尽了，不知落在哪个屋头就下不来。周先生说不得下地，她只能委屈兮兮蹲在房顶，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抱着龙的第六个儿子缩成一个团子。
　　周先生尚算和颜悦色，她尽了力的时候他通常不会罚她，最多让她在别家的屋檐上睡到天亮。
　　等第二日五更不到，就会被一把掐醒，拎着丢回小院里。
　　周先生显然还是不放心的。
　　自习轻功和吐纳以来，她也慢慢有了内力，就不再那么惧怕寒气。只是睡屋顶瓦片硌得慌，总归不如屋中榻上睡的舒惬，飞上几日便记全了国都内图。后来气息日渐绵长，三更之前便能将国都飞过一转，折返到院中。
　　期间阿稚也被浸过两次冰池。皆是因着自己自视过高，一时托大，一脚踩空后来不及飞起来直直落地，也不敢隐瞒，回去老老实实说了，就踏踏实实地进了冰窖。
　　春寒料峭时候，才在城中热腾腾地奔过一圈，热意不曾散尽就跳进冰水中，感觉真是酸爽难言，等泡到快要全身麻痹再无直觉，就被青竹一根挑着领子拎出外头。
　　冰水敷身，使皮肤细腻紧实，光滑无痕，效果是好的，只是太过刺激了些，若不是已经有了些内力，暴毙其中也未尝不可能。
　　她最近十几日都不再出过错，一者是动作越趋灵活自如，行云流水，二者是白日一直学习舞蹈音律，身体愈加柔软，有些地方不需续气单凭肢体伸展也能跨过。
　　那日周先生吃过早饭对她道：“城中景致想必你已经背熟。今夜再去最末一道，将城防图详详细细全都背下来，包括宵禁几时换防，各官僚住处布景等等。”男人温和笑了笑，“今日事务颇多，你待五更再回来罢，明日正好流萤园节休，不必习舞，你可多睡半日。”
　　她倒不在意背下全城布防。前头周先生就有意无意地让她记忆朝中人面目，简裳本就有一个过目不忘的脑子，这点容量并不算什么。
　　她颇为难过的是这一日五更才让睡，简直是在折腾她的生物钟。而且周先生说了“多睡半日”，怕是剩下的半日便直接吞了去了。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变相调休？
　　自她的卖身契到了周先生手里，便一直在被压榨剩余劳动价值。
　　她将城内团团摸转一遍，闭了眼，连礼部尚书养的外室户部侍郎抬的平妻住在哪个巷子子都一清二楚。最后安安静静地蹲在不夜楼的屋檐上鸟瞰着，等着宵禁时候到来，京畿屯卫换防。
　　不夜楼是官家开的舞坊，若宵禁前进了不夜楼，便能在外头过夜。只不过里头无权无势者决计进不去，官家舞坊招待官家人，所以非达官贵人不能进门。
　　里头传出的香艳吴侬小调声软音甜，绮丽明媚，阿稚头脑一晃一晃，跟着轻轻哼着，她突然觉着这趟夜差也并不差到家。
　　只是听着听着里头声响就不大对头。
　　“奴家给彦王殿下斟酒，殿下疼奴家……”妙龄少女独有的温软嗓音，轻轻柔柔如一片羽毛挠过心头。那声音旖旎的很，却决不显得造作，少女显然正是花开时候。
　　阿稚趴在屋檐上，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不过照那惹人遐思的声响，想来必定是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旖旎已然关不住了。
　　阿稚露出一个有些揶揄的表情，微微眯起了眼。
　　她是知道严归的，但并不认识彦王。
　　谁知道那木头冰块一样的男人，教这养尊处优的帝王世家给栽培成了什么样子。或许已经花间老手御女无数也未可知。
　　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却听见里头冷冷的一声威严冷清的低喝：“退下。”
　　接着就是鸨母半真半假的呵斥：“茑萝，不得无礼，彦王殿下岂是你一个歌女可以高攀的？”而后那中年女人掐细了嗓子陪笑道：“殿下，茑萝不知人情世故，让她下去罢，老奴去喊白芷来，让芷儿给您助助兴。”
　　“不必。”彦王显然并无此意，听着声音似乎是从椅上站了起来，向着对面的不知是谁道，“先行一步，失陪。”
　　气性真大。阿稚撇了撇嘴，颇遗憾自己失去观摩一场活秘戏的机会。
　　他现下的身份是皇子，再也不必看人眼色，反倒是他人在他前面得伏低做小，当然直截了当地翻脸给人看。只是脾气依旧冷硬的石头一般，生人勿近。
　　风水轮流转，今年在他严归那处。
　　感慨归感慨，她却已经改了想法。
　　他既已吃好喝好，美人抱过荣华享过，那就送他上路吧。
　　阿稚不再盯着宵禁换防，而是摸出腰间的防身匕首细细抹了抹，转而全力注意里头的动静，只等着彦王走出不夜楼的一瞬间，翻身而下，一击击杀！
　　他现下仅是彦王，所护卫者自然不如往后多，若要杀他，必是越早下手越易得手。待他加封太子，更甚者继位皇帝，那怕是居于宫闱之中少有出来的时候，那刺杀怕是再难成事了。
　　她当下还不曾学杀人技巧，所能依靠的只有迅捷的逃命手艺和一把小小的寒铁匕首，不过成功率还是很大的。因为彦王看见她眼睛的一瞬间，必然会像当初自己看见她的时候一样为骤然上浮的庞大记忆所困顿迷惑而难以迅速做出反应。
　　“恭送殿下~！”里头传来莺莺燕燕的欢送之语，紧跟着是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阿稚轻飘飘地从不夜楼的楼顶顺着门柱落到一层，踞坐在正门上方的瓦衣上，轻巧的像只野猫。
　　她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来了!
　　彦王褐绯色的衣袍在视野中出现的一瞬间，阿稚脚背勾住檐上的那只鸱吻头一个倒挂金钟，猛然荡到他的面前！
　　对方显然有些震惊，等回过神来已然来不及抽出随身佩剑，眼看就要一击得手！
　　但现实和真实却是全然不同的，在彦王看见她浅淡瞳眸的一瞬间，阿稚自己也突然一怔。
　　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正要杀的人是严归，是她那朝夕相处的唯一伙伴。
　　哪怕仅仅是在虚拟的三维世界中，哪怕彦王与阿稚毫无任何联系，阿稚迟早也是将要成为杀手。
　　但此刻她自己也知道，她就是阿稚，彦王就是严归，真实不虚。
　　她真的能下的去手吗？
　　犹疑仅仅是一瞬间，而那一瞬间就足够彦王的近卫挑偏她本该致命的匕首，让锋利的尖头擦过脖颈，仅仅是刺入他的肩胛。
　　血瞬间洇深了彦王的衣衫，红色让他的袍子显出一种奇诡的妖艳。
　　阿稚皱了眉。
　　最佳的刺杀机会已经失去了，她必须走，否则必死无疑。她一把拔出匕首来，左足微跺地面，身形微动，游身而上！
　　“哪里走！”那近卫大喊一声，一箭就要将阿稚射落。
　　屋檐上悄无声息又落下一个人，同样是黑衣短打，千钧一发之下一把握住箭尾，劈手打晕阿稚，随手拎起来背到背上，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幕里。
　　这显然是周先生了。
　　众人还待再追，却被那眉目清俊的少年皇子制止了。
　　“不要追，”彦王皱着眉按住自己肩头寒铁刺出的伤口，鲜血不断地从中渗出来，“本王说了，不要追。”
　　伤口并不深，这便显得动手的人十分犹疑。
　　他是知道对方个性的。
　　彦王长长叹了口气，面上神色不显，只是瞳色深了许多，倒显得人更加冷厉了。
　　末了他只淡淡道：“回去罢。今日之事不必再提，近卫不必领罚，也不须追查，本王自会处理。”
　　“可……彦王殿下！”有汲汲营营想着戴罪立功的，仍不死心。
　　“放肆。”少年并没有看他一眼，转身登上车驾，只无起无伏地低声道。
　　那人连忙跪倒在地：“属下僭越了，望殿下恕罪！”
　　阿稚醒的时候已日上三竿，后颈肉一阵麻痛，她喀拉喀拉地从床上坐起来，脖子动弹的颇为艰难。
　　“醒了？”她听见帐子外传来一个温柔和润的声音，想起昨夜之事和外头周先生笑不见眼的面孔，整个脑仁子恶狠狠地痛了起来。
　　“醒了便起，莫要赖着。”外头听见半天没动静，又淡淡道。
　　阿稚在脑中哀嚎了一声，慢吞吞悉悉索索地掀开被子。
　　“你心虚什么。”周先生笑道，“我还未说你一个字，就慌张成这幅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pr一下严归【

☆、第五章

　　“你怕是想太多了。”周先生的神情如同往常一样熙和平宁，轻描淡写。
　　阿稚想了想自己昨夜做的事情，对方通常都是顶着这样一张如沐春风面孔寻出各种招数来锻炼折磨自己，顿时觉得对方的笑脸面目狰狞险恶阴森可怖起来。
　　周先生看她一副如临大敌样子，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不必紧张，昨夜之事，我不会罚你。因为自你被相府买下那刻开始，这一世唯一用途便是刺杀彦王。”
　　“你还是及早做好准备。”周先生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阿稚，你最后怕是死的很早也很惨。”
　　“你想杀彦王，绝不急于一时，莫要担心没有机会，这机会先生会为你备下的。”他的茶水喝完了，杯子仍拿在手里，翠玉的茶杯，显得男人的指尖越发白皙透明。
　　“只是我有能力送你到彦王身边，却没有办法将你完整带出来，拼着全力自然也是能对付一二的，不过在下的命也是丞相的，自己做不得主。”他笑了笑，“你我无师徒缘分，所以莫要认真，只当相互利用，才能受伤少些，也不必急着寻死。”
　　阿稚一怔。她是无妨死的，毕竟阿稚的死去便意味着简裳的回神，于她才算回归正途。只是男人这一番话却过于交心了，让她难免对真心难辨的周先生生出些不同的观感来。
　　因为身不由己，所以心狠，也是情有可原的。她倒反而觉得对方真实可感没那么讨厌的。
　　周先生转向阿稚，她说话的语气里并无一点知死的惶惑，总猜她仍是个小孩子，于生死并没有什么天然概念，也就不再特意灌输。
　　“虽你昨日稍显稚幼极不果决，以至于结果不如人意，甚至算得上荒唐至极，”周先生顿了顿，复而又笑道，“但未教你杀人之技，也不曾让你见过血，犹豫不定也情有可原，非你之过，不罚。”　　
　　少女脸上忽而出现一种被馅饼砸到头的恍惚神情。
　　不罚？
　　幸福来的太突然，叫人不敢置信。
　　“先生此话当真？”阿稚以为听错了，一脸范进中举地又问了一道。
　　“真实不虚。”男人灵活地自己寻着桌子放下茶杯，阿稚巴巴地抢着提了壶给他续了一道茶水，这狗腿子一般行动引得男人微微一声叹息，笑得颇有些无奈。
　　“来，说说看，夜里京畿屯卫几时换防，人数几何？”周先生抬手饮了一口茶又道。
　　“一更三刻时刻敲响暮鼓，宵禁便始，禁止出行，此后每两个时辰屯卫换防一次，一次三十又五人，五人一组巡逻七街，直至五更三刻敲响晨钟换最后一防，开禁通行。”看周先生的确打算掀过这一页，阿稚也认真起来，将所得一一道来。
　　她后半夜的确注意力并不在城防之上，但此前多留心眼，依着前三轮的换防时间推出了最末两轮。
　　“哦？”周先生却并不满意挑起了眉，“从未教你五更出过门，连昨日也是三更不到便被我打晕带回，你竟如此肯定，总不能是亲眼所见罢。”
　　周先生已在阿稚心里留下了绝不可对抗的权威形象，他一挑眉这头阿稚就怂了：“并非亲眼所见。”
　　“以亥时之前宵禁换防推算而得”周先生一语道出玄机，跟着便淡淡道，“先生不曾教你投机取巧。自去领罚罢。”
　　阿稚满心不服，并不敢违抗，磨磨蹭蹭去院子里开冰窖。
　　“怎么？不服？”周先生听她今日开窖之声较往日更为拖沓，好整以暇道，“那便让你死个明白。四更前后，诸人熟睡，最易发生偷盗杀害之事，城防巡营增补人手至四十又五。”
　　阿稚乖乖踩进冰水中，混合着碎冰的寒水顺着脚趾将她整个人吞没，阿稚先是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长长哀嚎了一声。
　　周先生站到冰窖口子边上，随手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拇指大小浑圆丹丸来，蹲下身递给埋在冰水里的阿稚。
　　“此为焰极丸。”并无多余解释，显然就是让她一口咽下，莫须放屁。
　　那冰窖里的冰水显然是定身而灌，阿稚半张面孔都被埋在水里，仅能留出半个鼻子供她呼吸，她勉力在冰水中踮起脚来接过周先生手中的丸药塞进嘴里，腮帮子已冰得有些麻木，丸药放进嘴里，却怎也咽不动，最后勉强移动自己麻痹了的颚咔巴咔巴在口中嚼碎了，方才艰难地咽下去。
　　“你将焰极丸嚼碎了？”周先生面上露出一种极好笑的神情，阿稚心说那不是废话吗，咽不动当然只能嚼了，我说不咽你答应？
　　“所谓焰极丸，是以性热之药五味糅杂，焚五内中杂质以清净人体，我见你正好泡在冰中，便顺便让你服了，体内毒废杂物可排得更感觉，只是这药丸乃是以胃水溶其丹膜，使药力层层发挥，你若这般咽下……”
　　周先生话还未说完，阿稚“啊”了一声，脸上猛地腾起一片惨烈的火红，烧的眼睛都比平日里亮堂。
　　这时候他的后半句才接上：“……怕是药力瞬间便热烈凶猛的很啊。”
　　阿稚咬牙切齿，那药滚热，烫得五脏六腑都要着起来了。对方反正是个瞎子，既看不见，便能够光明正大地瞪他。她恶狠狠地觑着周先生，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
　　周先生忽而道：“阿稚。”
　　她心海正滔滔不绝，甫一被叫到名字，立刻将脑海中理直气壮的骂街声音降低了足足三十二度：“是，先生。”
　　“你莫在心里骂我。”周先生仿佛会那读心之术，张口声音依旧温和的很，“你既已如此狼狈，那余下一项便明日再罚。”
　　“等等，”阿稚艰难地在冰火两重天里头凫水而起，不屈不挠地不服道：“怎得我已被罚成这般了您还要罚？？先生不可公报私仇！”
　　周先生听见水声，微微倾身将她按回水里，笑道：“我从来公平的很，并不会公报私仇，阿稚却也是知道的。明明是你自家不小心，可不是我将你罚成这样，你也不要血口喷人。”
　　乍听此言，阿稚便知道肯定又是什么把柄被对方抓住了。
　　满脸绝望。
　　对方慢吞吞道来：“明日始学刺杀之术，头一日须得背下穴位血管。明日就罚你自刺痒、痛、麻穴位各三，金针已备好，到时自己上手便是。”
　　想想便知当是怎样舒爽难言的体会。
　　“先生……”
　　“你初次夜游那日我和你说过什么？”周先生不为所动。
　　阿稚似乎隐隐抓住了重点，但又少些什么。
　　“我那日道你，不论内力用尽，为人所见，或是迷失路途，不得落地，所停歇之处皆须屋顶屋檐，你可还记得？”
　　阿稚默默地将自己沉入冰中。
　　“你刺杀彦王不成，落地周转共九步，这罚的你诚心不诚？”他淡淡地笑了一声。
　　阿稚吐掉一口不小心灌进嘴里被瞬间融化的冰块，在心里将某个坐在大殿里头站着回话领旨的清俊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得想想下次让他怎么死才对得起自个儿在周先生这头吃的苦头。
　　“这趟差事做的好。祈儿，你且退下罢，赏赐回头便送到你府上。”龙椅上的中年男人按了按额角，将几案上的奏章放到一边，看着自己最年长也最优秀的儿子，露出一个有些疲乏却颇为欣慰的笑容。
　　“朕记得你是七月初七的生辰，算来今年是要及冠。加冠那日，便一道册你太子罢。”他抬手饮一口桌面上新沏的六安瓜片接着道，“这事已拖了太久了，本在你束发之年便应将此时定下来，只是那时你皇叔带你去南疆历练，你并不在朝中。”
　　彦王怔了怔，方才躬身拜谢道：“是。儿臣谢父皇隆恩。”
　　随着皇帝这句话说出，随侍的老太监瞳光一闪，神色未显，只埋头为皇帝添了茶，而后又退至一边。
　　“诶，本是你应得的。”皇帝摆了摆手，“你那二弟，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不知偏用在何处，这些年朕也看在眼里，但他也非十恶不赦之徒，朕不希望你们兄弟反目，以至家国难安，望你看在朕的面上，对祇儿多加照拂。”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近年来身体已不如往日了，这江山总归是要传给你的。福儿和礼儿已是出嫁女，祷儿现下虽小，已初现多智缜密之态，可做你左膀右臂，祇儿和禄儿不学无术，便做个闲散王爷罢。”
　　这话多少有些防着某日不好而提前交代的意思了。
　　沈岳祈长身而跪，满目肃然，给皇帝深深拜了一拜。
　　“儿臣记下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气笑了：“你总是这般，若是祇儿在这儿，定会说些父皇千秋万代之类的漂亮福气话。”
　　“儿臣口拙，请父王宽恕。”
　　“不过，朕就是喜欢你这一点。”皇帝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可能受到了一点琅琊榜的影响。
不过严归的个性和靖王不一样，他不是倔，是纯冰山纯话少而已。
顺带说一下周先生之所以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的原因：大概就像蝙蝠那样？口里发出一些细小声音，耳朵能接收到那些细微声波，就在脑海里形成一个黑白的图景，虽然难以辨认，不过日常够用了。

☆、第六章

　　“阿稚，不是你这般。”燕嬷嬷站在旁看着阿稚，是极不满意的。
　　阿稚停下手中动作，朝婆子福了福：“嬷嬷教我。”
　　她虽然不得要领，但态度是极端正的，又有周先生的一层，燕嬷嬷对她也仍算耐心和气。
　　夜夜习武，又以冰火锻骨磨肤，阿稚腰肢是很柔软的，只是总也无乐感，不生动圆融，像是只就一招一式慢慢做来，却无一点生气魂灵。实在怪不得阿稚，她过往是国之重器，现下是见习刺客，所学之物皆是冰冷血腥，自然难升起这般女子柔情。
　　她已经自最初机关铜人一般木讷，练习到有身无心，也不过用了大半年时候，显然天赋还是有些的，这也是燕嬷嬷不曾将她退货的原因。好好培养，韬光养晦之下说不定有一日也是可以一鸣惊人的。
　　但当下却还弱稚的很，婆子的眼神瞥过少女匀称利落却绝无一丝柔美痕迹的腰身，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行舞须得圆滑平缓，起势不可有停顿棱角，气息适时变化，腰沉时渐吐气，身提时渐吸气，吐气如抽丝，吸气如闻花，方才是大成。”
　　“是。”阿稚恭恭敬敬地应下，待重新练习，却听见外头有个人笃笃笃地敲了门，也不等燕嬷嬷回应便自顾自戳着根青竹摸摸索索走将进来，这显然是周先生了。
　　周先生向着燕嬷嬷的大致方向微微拱了拱手，而后道：“嬷嬷，我寻阿稚有事去做，先将她领走，后日送她回来照常习舞。”
　　燕嬷嬷私心里是不愿意放阿稚去的。她正是练习到最要紧时候，一日荒废，便如同之前十日辛苦白费功劳。只是阿稚并非全然是她手下舞姬，卖身契在周先生手中，总是先听周先生的。
　　阿稚于是福了一福去隔间换去舞衣，跟着周先生走了出来。
　　相府里人员往来颇多，直到走入小院，周先生才开口说正事。
　　“明日福羲公主生辰，彦王必会去祝寿，已磨练数月，也合该试试你。”
　　试试？
　　阿稚挑起眉来，不是他说不可贸然送死的吗，为何又说要试试。
　　“此行你须得做两件事。”周先生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道，“其一，保护彦王；其二，杀人。”
　　阿稚闻言怔了怔。
　　竟是要保护彦王，而不是动手杀他。
　　“既要你护他，当然会告诉你实情，否则你怕是也难甘心。”周先生只当她是不乐意，笑笑道，“前日赵公公让人传出消息来，已定下了七月初七彦王生辰时候为他加封太子。”
　　姜丞相所党却是骏王一脉，若无拥立之功，是必然要除去彦王沈岳祈的。周先生又道：“此言已经传至殿下耳边。想必通过其他耳目，别家也得些消息，明日必然有所动作。只是骏王殿下下令，未到册封口谕过明旨之日前，便不得动手。”
　　要说骏王也确是一个心思难测之人。一面要彦王死，一面又不愿他死在他人手中。
　　这大概也是骄傲自负，非得教劲敌只得死在自己手里。
　　“彦王也是习武之人，你不怕他将我认出来？”阿稚蹙眉问道。
　　“那时夜色昏暗，事态又紧急，你当时技艺生疏，骨骼僵硬，现下日夜修习，已早不比往日。况且他武艺仅仅寻常，不到能见人便识的地步，那时我救你，特意用些特殊技巧，他必更注意我而非你，你大可放心。”周先生却是全然不担心的，“你这趟救了他，下趟再动手前哪怕是被发现，他也不会对你全然防备，也方便你行事。”
　　他又笑了，“他若不信你，你便替他挡箭，”表情难得有些促狭，“为你准备的那绣衣里层贴身有一层软甲，普通箭矢是决计钉不进去的，你往舌下垫个血囊，感觉有箭刺入，便立时伸手拔出，而后咬开血囊便是了。”
　　周先生遣阿稚去拿柜子最顶头上的一套浅浅的翠色衣衫，便叫她自行休息半日，夜间便将她混入福羲公主府邸内。
　　周先生和燕嬷嬷总嫌她看起来过于利落劲道，要扮平常丫鬟，唯有以头帘而遮目，软下腰肢弄出一副唯唯诺诺的胆怯样子方才能蒙混过关。
　　也幸好被骏王手下人药倒迷晕的那个丫鬟和她身量差不多，也是厚厚头帘儿，回话细声细气，方才完美扮过去。
　　福羲公主已二八年岁，尚主的是安国公世子，这生辰兼着小王爷的百日，办得格外隆重，惜春园里大宴宾客，菜色丰盛，花厅里头以各式鲜花装点，有好些是皇帝托人送来的错季珍贵花卉，教人不得不感慨公主果真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福羲公主正是妙龄，面容年轻美貌，又加之带着妇人的端庄韵味，当真是人面桃花。
　　阿稚站在花厅侧边端送茶水，虽是低着头，目光却远远觑着门口，见着彦王从外头进来，先是同姐姐寒暄几句，便落座在离她最近的那张桌上。
　　她心中一动，神色如常地捧着壶过去斟酒，夜光杯斟至八分满，琥珀酒在阳光下潋滟的有些惑人。
　　彦王的皮囊虽然和严归是一张脸庞，但也并非是一色一样的，早年在外历练，杀伐之气仍有，寡言少语也分毫不变，只是因着后头养尊处优，面孔白皙清俊。阿稚看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实则隔着头帘儿将对方极其放肆地从上至下看了个遍。这样的严归还从未见过，不过看起来并不坏。
　　福羲公主诞下的小王爷伶俐可人，双眼乌溜溜的，抓周时候随手便勾住了金剑玉笔，显来是个前途无量的，公主和世子随不曾明言欢喜，但眉梢已带起笑来。众人借着个好兆头纷纷向公主道喜，主客尽欢，又是一场觥筹交错。
　　只是对于一场提前便说好了将有暗杀的酒席来说，这场面似乎过于平静了。
　　正是因着太过平静，才让人觉得之后将有绝不能平静的大风浪将要堆打而来。
　　饭后，公主请诸人移驾泛月湖，赏初夏早莲，也兼着搭了戏台子，点些戏来听唱。丫鬟各自引着所服侍的贵人们往水榭去，阿稚垂了眼朝彦王福了福道：“殿下请跟奴婢来。”
　　照理这才是刺杀彦王的最佳机会，可骏王偏偏不让下手。
　　另有一层，阿稚还未到能够全然有把握能够一击必杀的火候，她也怕万一不曾成功，这次在周先生已经言明了的状况之下，不管是否还会用她，她回到周先生那儿，必然会生不如死。
　　沈岳祈来亲姐姐家祝寿，并不如往常般重重护卫，怕是将自家安危全然托付给了姐姐，又或是已恢复了记忆的严归，又寻回往日单独行动的习惯，不愿带人出行。
　　阿稚此行是要护他而非要害他，自然是不愿多麻烦事情的，只一路端端正正地将他朝着大路上引，生怕道上有埋伏不好应对。只是别家却图着沿途葱郁景色，被婢子们引着反倒抄起小路来。这便显得彦王反而是落单的那一个了。
　　她有些难受，总觉得那路便是特特让出来的，怕是将要出事，这便显得她是有心要将他往陷阱里引了。
　　她是不愿意这样的。杀彦王是他事所累，必然要务，但阿稚总觉得自己无心要害他时候他要是因这出了点事，就好比是当初出任务的时候要她给严归下绊子这样膈应。
　　这想法还未在脑海里转过一转，忽而便听得破空声四起，阿稚瞳孔骤然一缩，一推彦王绕开头里四支箭，最末一支却再躲不过，估摸着落点，她啧了一声猛然挡在彦王面前！
　　一支铁头长箭狠狠插在她肩后。
　　阿稚闷哼了一声吐出一点血来。
　　这血却是真血，那贴身软甲确实刀枪不入，却阻止不了箭上所携巨大力道，震的体内内力都有些翻滚，不得已喷出来一口血。
　　她借着擦嘴，将齿下血囊咬破，一口血水悄悄吐进手心里，又反手干脆利落地一把拔出箭来，那中箭处便完全被血染透了。
　　“彦王殿下，奴婢是骏王殿下的人，殿下从别处探得一些消息，说是有人欲加害彦王殿下，特特让奴婢来贴身保护。”说话间两人已经跑到泛月湖边上，二者轻功都比后头追兵稍强，后头显然拉远了，阿稚还专挑些奇诡绕盘地方，这样两人身影便时显时隐。
　　阿稚扯着沈岳祈一只袖子，入了戏便扮足了全套，还是那唯唯诺诺的胆小声音，“殿下，奴婢失礼了，请殿下恕罪。”说着一把将他抱住，就地一滚，翻身藏入水榭亭后假山石隙里。
　　彦王一怔。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娴熟，而他的身体也再自然不过迎着她的动作全然做了个完美的配合。仿佛他们已经这般合作了成百上千次，一个猜测已经递到他嘴边，他所做的仅仅是毫不费力地将它吐出口外而已。
　　“简裳？”
作者有话要说：　　…………sad，今天晚了。

☆、第七章

　　假山石从外看来全无异常，石隙间昏暗如夜，教人完全寻不到任何踪迹。
　　彦王从阿稚背后看去，外头有七八黑衣人绕着假山石附近树木灌丛层层寻来，虽暂时寻不到此处，但显然也只是时间问题。
　　石隙极窄，堪堪挤入两人，阿稚又纤小，几乎是全然埋在彦王的怀里，只听得耳边那人用一贯低沉清凉的声音问道：“简裳？”
　　阿稚心头狠狠一跳，但此时不能被他发现身份，只佯装伤重，低低道：“彦王殿下……可否劳您抬手……？”
　　彦王一怔，这才觉出自己触手之处一片濡湿。他恍然想起刚刚少女情急之下替他挡箭，长箭刺入她的肩头，已被她自己匆忙之中一把拔下。
　　阿稚此时却颇为庆幸留了那血囊。周先生给的东西极好，一点水便轻易混出一大把血，糊透了她的背脊，十成十的逼真。
　　他将环着少女的手臂放下来，便见到她肩头透湿的一片血红，显然伤势颇惨，问道：“你可还好?”
　　他仍怀疑着少女便是简裳，但这般紧急时候，也不适宜穷追猛打，只是暂时将心头疑问放下一边，默默观察。
　　阿稚发现他被拨开话题后并无继续追问的意思，按她对严归的了解，对方并未打消怀疑，但他这般说话语气，却也是全然没能一眼认出来，还是能够糊弄过去的。这让她忽而却是想到，他下一面见到自己，自己必然不是现在身份姿态，现在扮相再惟妙惟肖也无任何用处，不过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谢殿下记挂，奴婢无妨的。此处并不安全，不宜久留，稍稍委屈一会儿，等等便让殿下出去。”少女自从表明身份后，给人感觉便渐渐不同，先前还有些丫鬟的懦怯方平，而现下虽然声音仍旧醇美，但语气木顿，已经全然是一个用惯了的杀人工具样貌。彦王又细细听了听，虽仍有些熟悉感，但心思已经大不如之前确定了。
　　因着不便传出说话声，阿稚和彦王贴的极近，她自己并不觉得于理不合，一是因为境况特殊，二是因为对方是严归，他们眼里对方并无性别，无论多近仍旧是安全距离。
　　只是自从出事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严归一起出过任务。执行部部长布置这趟差事分明满怀恶意，但似乎有严归在身边，便无可畏惧。这样凑着对方的耳朵说话，让阿稚心中很有些搏动的兴奋。
　　“殿下，”少女依旧埋着头，讷讷道：“奴婢会引开刺杀者，稍后听得雀鸣声响，便是已清理干净，您一直朝南面走，便可见着湖畔戏台，寻着福羲公主，就能安全了。”
　　他知道，简裳是为杀严归而来，此时极好的机会，如果是她，必然不会放过。
　　身为彦王的他武力平平，但唤回了严归的记忆，想来不论如何，防备之下制服修炼多年的阿稚虽然困难，也并非不能。
　　而阿稚却并不是要杀他，反而在行护卫之事，这与简裳所做之事初衷难免相悖，与她干净利落的个性断然不符。
　　想通这点后，他便觉得或许对方真的只是戏中人，恰巧带着故人神韵，与过往同伴相似而已。
　　那么事情便简单了，既然不是简裳，两人就只是君臣关系，她护卫他便是天职，即使因此而死，一份厚葬也已是天家君恩。
　　他的神态依旧冷清，但已经没有了方才关注的态度，只微微点头，也不再说任何话，又变回方才厅中的华贵少年。
　　阿稚感觉他疏离下来，知道对方寻着只字片语里的语气已经觉得自己并不是简裳，终于放下一颗心来，缩身后退，侧着寻到一个无人在石隙前的机会，猛然一个鹞子翻身扑出！
　　“他们在这里！！！”
　　她故意闹得动静颇大，黑衣人瞬间发现了她，周围歹人包围过来，阿稚并不犹疑，翻手甩出一把铁蒺藜，扎入最近两人的咽喉！
　　她抽身后跃，极利落地一把扯碎长袖，扳动腕上机括，挺嚓声下又以袖箭刺杀两人。
　　这一串动作身手极为利落，已经达成了她现下能力的极致了。
　　最末四人已经追到面前，阿稚不紧不慢循着袖箭冲势手落到腰，一把甩出腰间细长软剑，一招格挡住四方匕首。
　　她的轻功自是不消说的，他物尚不纯熟，逃命本事却是一等一的，两下辗转，又拉开些距离。
　　她本是刺客，并不擅与人正面冲突，但为着保下彦王，须得将所有敌人全数引到面前，也算是磨练。
　　只是让她有些诧异的是，自刚才的交手来看，那些黑衣刺者并非精兵，看起来颇为杂乱，就连轻功层次也是参差不齐，只要他们并不是同时围上来，单个却是远远不如她的~
　　阿稚辗转腾挪跳跃，抓住了机会反手就是一枚金钱镖，磕进最近一人的眉心！
　　那人并未立时死透，在半空之中犹自迟滞一下，血自眉间缓缓缓缓滴落，像是凭空开了第三只血红眼睛，和那不能瞑目的双眼一道漠然将她盯着。
　　她极无情地一脚跺在对方尸体上，劈手抽来对方手中短刃，扬手掷出，扎入后头一人颈脉之中，鲜血狂喷，飙了她一头一脸。
　　这样近的距离里头杀人，近到鲜血可以溅上面庞，她本来应该会不适的，也应该会犹豫的。毕竟阿稚是第一次杀人，在此之前，唯一一次要动手，是对着彦王，还因犹疑而失败了。
　　但她此时平静的连心率都不曾改变分毫，兴奋也没有，恐惧或是慌乱也没有。
　　血是热的，手是冷的，一如平常时候。
　　因为她是简裳，是国安执行分部的王牌，清道夫简裳。
　　她杀人动作太过利落，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迟疑的反而是前来刺杀之人，此消彼长之下阿稚气焰顿起，她随手抹了一把满脸的血，阴森森露出个笑来，摸了摸袖袋，寻出两把柳叶刀，反而近身来，磕飞一人的匕首，将刀直接扎入他的心房。
　　另一人连忙格挡，不料她以柳叶刀格住他刀锋，却劈手缠来软剑，一剑挑断颈脉。
　　尸体躺了一地，血汩汩地染红了皇家的花园。
　　这些敌人弱的不同寻常，满打满算来也仅是寻常武夫，绝不到可以出来当刺客的地步。阿稚奇怪归奇怪，却并没有时间留下来。因为现下满脸是血杀人众多的她身份也不清不楚，哪怕是保护彦王，也需要隐匿暗中。
　　她检视一圈周围，确认再无余敌，便仰头学出一串雀子鸣声，纵身跃入园林，三两下消失在林中。
　　她并未走远，只悄声挂在树上，看着彦王从里头走出来。
　　他见着一地尸体，微微蹙了蹙眉。但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便提气轻身，便向戏园飞去。
　　阿稚正要跟上，后头传来一个极熟悉的声音：“不必去了，再无人作乱，你随我回去吧。”
　　竟是周先生。
　　他竟然对刺杀时机和后续了如指掌。她随周先生回返，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又不敢肯定，最末仍是问出了口。
　　“那么，请教先生，究竟是谁要刺杀彦王？”
　　周先生温然一笑：“是骏王。”
　　猜测证实，只是阿稚有些不解：“为何？骏王不是说了七月初七才会对彦王动手？”
　　周先生看她的样子，悠悠摇了摇头：“这刺杀本就不会成功，不过是贼喊捉贼，让彦王对骏王和你疑心稍褪，好动手罢了。”
　　阿稚心中颇为无奈。
　　彦王沈岳祈或许对骏王和那名叫阿稚的少女会疑心稍褪，但严归是一看她的眼便能认出她来的，哪怕是贼喊捉贼再数千次，怕是也没有半分用处。可她又不能对周先生明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也并非全然没有所得。
　　至少阿稚知道，若是两不相看，对方是决计认不出自己的。
　　但难免还是有些白跑一趟的怨气。
　　她洗漱出来，换了一套新衣物，便听得周先生道：“这回你做得不错。”
　　“杀人利落，皆一击毙命，”他神情里有些激赏，“我果然不曾错看你。阿稚，你或许是天生的刺客也未可知。”
　　天生的……个屁。
　　简裳第一次杀人后吐的翻天覆地，狠狠病了一场，还未回基地，饮食起居一应都是严归照拂。
　　这样想想，他除了冷了些，倒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惠得很。
　　虽然这般想着，被素来严苛的周先生夸奖，阿稚仍是不动声色地开心的很。
　　“阿稚，你只有不到一季的时间了。”周先生叹道：“须得学的还有很多，要更勤奋。”
　　“是，先生，阿稚谨记在心。”
　　再有不到一季，七月初七，彦王加封时候，便是最后时刻了。
　　她要杀彦王。
　　杀彦王以报严归。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阿稚，”周先生坐在桌边吃早食，早餐是一向的丰盛。“你那一日怎么招惹彦王了？他现下在到处寻你，莫不是看上眼了？”
　　周先生照理应算是骏王谋士，哦，应当算是骏王一党，姜相身后谋士，居处却没有一人服侍，一切事物，都需自己料理，想来是出于保密考虑。一个瞎子能独自做成这许多事，也颇让人感慨。
　　他将一碗煮到恰好的鸡丝粥搁在桌上，筷子是早已经布好了的，另又有四色馅饼，四碟小食相配，这待遇和一般清贵人家无甚两样了。
　　因着白天夜里的修习分量越加重，饮食上阿稚倒是越来越滋润了，随技艺精进，周先生对她的日常生活起居也越发照顾。
　　这就大概是千里马须得配好粮草，喂好泔猪方张嫖的意思。
　　虽然离着死期已近不剩几月了，但阿稚吃的毫不膈应。
　　反正她向死由生，没什么好怕的。
　　她净手坐下，举箸夹了一块馅饼：“我可没招惹他，昨日我杀了这许多人，自然规矩的很。”
　　阿稚心里却想，有什么办法，此处又无原先所识之人，全然和原先的世界脱离联系，本来记忆不全尚还能接受，这一下子被她一眼觑出过往记忆来，总是有些慌张。他既然找不到简裳，自然要找个相像的聊以寄托，否则总疑心自己再也回不去，早晚疯掉。
　　周先生所说的看上眼了这种事自然是无稽之谈，毕竟他们这般相对了近十年，要看上眼早看上眼了，哪里等得现在。
　　但她总得躲着他，因为严归也想杀简裳。
　　她懂他的意思。严归无非是觉得那时被丧尸所追，他救自己一把是任务所需，是为了最优地剩下战斗力以完成任务，结果她不愿意他死一起跳水，反而变成她救他一命，是欠她的。
　　两人都想让对方拿到那折算一半惩罚的死亡分，反而事情变得异常纠结起来。
　　“照我想，他若寻你，你便去找他。”周先生淡淡道，“他此下越信任你，你往后动手时候他便越无防备，胜面也越大。”
　　阿稚却是断断不想去的。
　　开玩笑，对方再不济也是个皇子，说一句抬起头来让本殿看看，她难道能反抗不成？
　　他只要一见到自己的眼睛，那这个新模样又露馅了啊？？？
　　“嗯？你竟是不想被他认出来？”周先生皱了皱眉：“这却是为何？难不成你昨日做了些多余事情？”
　　阿稚本来觉得周先生一副笑面狐狸模样很是吓人，不曾想他不笑时候更为吓人，她赶忙道：“并没有任何僭越之处，但我觉得彦王并不喜我。”
　　周先生又变回风淡云清样子：“那便躲着吧。骏王给你的赏赐已下来了，你要不要看看？”男人温润如玉一张面庞，嘴里的话倒是不恨中听：“可惜阿稚也只能看看，做不得他用，毕竟全是些身外浮财。莫若先生替你买副好棺椁，将来尸身住的惬意些。”
　　这话她就不爱听了，看看也好啊，阿稚颇有些不甘：“我倒想看看殿下究竟赏赐我珍宝几何？”
　　周先生便引着她往院子里头去。
　　猫儿眼三颗，翡翠六粒，金银数百，绫罗绸缎几十，檀木十几。
　　她瞠目结舌地看那搭配，虽全是极贵重上好之物，但三三两两又并非吉数。阿稚，心想这又是什么套路？
　　周先生笑道：“想来殿下和我的想法一般，真是送了你一副上好棺椁。”
　　……难怪皇帝更愿意立彦王为太子。
　　骏王实在也没什么做错的。她本来就必死无疑，又是孤儿一个没有家人需要照拂，那能做的只能是将身后事弄得体面风光。但阿稚怎么就觉得那么膈应呢。
　　“这些日子你便更多呆在燕嬷嬷那儿吧。杀人之技已经小成，剩下的也非一日之功，并不能指望。听闻你舞技还有欠缺，还是多多磨练那方。只是身体仍要有记忆，每日仍旧要练习一个时辰。”
　　她唯唯应下了，并不很开心的样子。
　　要阿稚说，虽然习舞少了很多来自周先生的各式折磨，但她本身就出身军队，比起这样铁血的训练，反而是周嬷嬷那头并不特别严厉的训练更难熬一点。
　　潜意识里更亲近周先生些，虽然在周先生那头吃的苦头也更多。
　　她这是皮实惯了，欠的。
　　这般又过了数十日太平匆忙生活，期间消过一个热夏，七月已入了秋，今年枫叶红的不同凡响，阿稚总疑心这是自己惨死的征兆，便暗暗下了决心，弄死彦王之后绝不耽搁，立刻自杀。
　　她正是青春年少时候，身量抽长，肌肤细腻，已然张开成一个俊俏美人，当年小乞儿，现在也是路人回头样貌了。
　　只是眉眼中健气难消，不过只让人觉得利落，并不野蛮或是凶悍，偶有慧黠，使人心生好感。
　　这般相貌倒是省了许多事。因着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无事总没有人会疑心她将下杀手。
　　最末一日，阿稚乘车将去相府，周先生却并未准备车马，她看向周先生，心想莫不是决定今日让她步行前去？
　　这和榨取剩余劳动力最大值的规则不合啊。
　　她却没想到，她的包工头还做出些更加不合套路的事。
　　“阿稚，你过来，今日不必用功了。”周先生语气温和，“养兵千日，明日用兵一时，你既是精兵，今日也不需要临阵磨枪。”他探手拿着了自己的青竹杖子，笑容微蔼，“你既喊我一句先生，便是相识一场，七月初七的花灯你怕是看不着了，但灯会重重三日，灯子今日已经挂上，也有就陪先生去看看灯罢。”
　　男人的话里听不出一点伤离别的氛围，只是笑道：“往后怕是再无机会了。”
　　此言一出，反而勾出阿稚一点不舍来。
　　她不惧死，是因为她仍能活，但她怕离别，是因为离别是真离别。
　　纵然周先生买下她是为着要她卖命要她死，对她狠时候也是真狠，但对她好时也是真好，倒是颇有点像部长的风格。
　　瞎子点灯白费蜡。也只是一起走一走，留个念想罢了。
　　她白日里头没什么事干，将周先生在种在院子里的花全都看了一遭。
　　如果居室如人，周先生的君子如兰倒也是真的，也不全是个坏人。只是他站了骏王一党，权力相争，总是血淋林又赤条条，暗流汹涌，波涛难辨，她刚好是那颗棋子罢了。
　　如若这不是个三维世界，她自然也没有想的那么开的，只是她知道自己并不会真的死，看事情就有点上帝角度，对周先生就没那么恨了，反而觉得他还不错。
　　起码。
　　很真。
　　暮色四合时候，周先生又问了她一道愿不愿意去看灯。
　　“阿稚陪先生去。”她升起一点缱绻的闲情逸致，换了一身衣裳，便将那伪装全了的重新迟缓下来的瞎子手中青竹杖牵住，两人慢吞吞向着街上走去。
　　两人坐在北街街头一家面摊上慢条斯理各自吸溜了一碗面，巧的很，边上便是那买包子的胖老板。
　　阿稚想了想，向周先生支了一吊钱，给那老板。
　　“小姐给这许多，是要多少包子？”老板眉开眼笑，只一迭声问道。
　　“这钱是谢谢老板的。”她抬眼微笑，细细看去仍有往日的模样，“阿稚往年平白吃了您许多馒头，多担待了。”
　　“啊！你是……你是……！”老板分明想起来了，但不知该如何说，只讷讷称了两声，阿稚也不叫他为难，搁下钱便告声退。
　　既然想起来了，又去顺道还了胰子钱。
　　哪怕是这虚拟世界，她也是不愿相欠的。
　　这般行着，天便逐渐暗下来，和风晓畅，凉意很轻微，叫人舒适。
　　逢着节日，梨园正是热闹非凡的时候，人群好似一下全蜂拥至此。
　　桥头戏台子已经搭好，唱腔也备圆润，那武生几个空翻出来，一甩袍袖，底下便是满堂喝彩。
　　这景致分明极熟悉的，如今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随手买了一道红纸白蜡，循着河道走到岸边，蹲着认真叠出一个纸灯来，将那烛头粘好，引了火放进水里去。
　　纸灯漂流过她曾栖身的桥洞，消失眼前。阿稚忽而明白，周先生要她来看灯，不过是和尘世告个别。
　　彦王途经北街，过那玉带桥，桥后头便是梨园，看戏者太多，摩肩接踵。他速来冷漠惯了，看一眼河岸，有心直接飞将过去。
　　他的视线却在一瞬间凝住了。
　　于千万人之中惊鸿一瞥，少女流潋的琥珀色瞳孔在花灯映衬之下熠熠闪光，艳丽如星子。
　　阿稚一张年轻的少女面庞，脂粉不施，清纯堪比水间芙蕖，仅仅看着，便让人心生柔软，想起无数时光。
　　彦王沈岳祈脚步猛然一顿，在河对岸站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微微蹲下身去，抬手摘下一个搁浅在岸边的纸灯，轻轻往河里推了出去。
　　简裳。简裳。
　　哪怕是他，也是下不了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快结束了，结局要来了。

☆、第九章

　　“去吧。虽然吉时在夜间，但早些做准备也好过临时匆忙不及。莫担心，一切物事已经替你准备好，只管施展便是。”过了早，周先生对简裳道。
　　阿稚应了，吃了最后一碗粥，给周先生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平平直直道：“阿稚去了，先生多保重。”
　　周先生的粥还是老味道，但或许是因为再也吃不到了，反而因为情怀产生了一点更加美味的情绪。
　　周先生笑了，兴许是离别将近，所对之人将死，其言也善，他难得地对她露出一点亲昵姿态来。
　　他慢吞吞抬起手来，轻轻拍拍她的头：“阿稚，先生便不送你了。若是有缘，自然还会相见的。”
　　她死后自然就离开这世界，怎么有机会再相见呢，但阿稚的不舍思绪昨日已尽情发散过，今日毕竟有更重要的事，只合了合眼，便再也情绪不显，重新变回优秀的兵器。
　　她也不想打破周先生的话，只好好应下了。
　　周先生眼中的亮光一闪而逝，笑着将她送出门外。
　　彦王的加冠礼自然在宫内，歌舞事宜，本该一应出自宫中，但姜相为助兴，将府中豢养的舞妓上献，传闻其中有绝色。
　　午后方得入宫，因此晨间也只在相府中逡巡耽搁。
　　舞姬无身份地位，和相府中普通丫鬟无二致，虽然这一天要紧不过，但毕竟是奴，奴总是要做下规矩的，因此一应事务仍需自己动手，包括夜间头上所插鲜花，形状需要自己搭配，因此也得自己动手去采。
　　别人尚还能对付，但阿稚却是头一份的，只求出彩，却万万不能马虎了。
　　绢花未免不足艳丽，纸花又凄怆失真，不合皇子加冠情景，唯有以鲜花才能托人颜色，而能衬得阿稚一身鲜妍的又只有血牡丹。
　　血牡丹本就少，但也不是难以寻到，只是日子特殊，到了七月里，花期已经过了，唯姜相书房后的玉壶园内有一些特特培植的，极是珍贵。但事分轻重缓急，阿稚越艳上一分，便越容易乱花迷人眼，刺杀成功的几率便越大上一分，姜相自然没有不肯的，倒是府中花匠，絮絮叨叨了好些莫要伤枝的话，又叮嘱了莫要打扰丞相大人办公。
　　阿稚喏喏应下，自去了玉壶园，手里拿了把小剪刀，也不敢发出声音，只做贼一般猫在书房窗下头挑花。
　　她看了两支，突然意识到自己实在没有必要这般，这样猫腰弓背的姿势着实可笑，便重又按往日态度挺立起来。
　　这专人照料的错季牡丹，显然没有到最佳的开放时候，花色半阖，还是美人初睡体态，不能叫人全然满意，阿稚细细想了，决定采了再说。毕竟是相府的花匠，让未开之花散瓣的办法还是有的。
　　她的手指恰才捉住那花的枝干，便被一个熟悉到后背发炸的声音喊住了：“你在这儿作甚。本殿寻了你甚久。却不曾想你竟就是姜相府里人。”
　　他显然走进玉壶园已经一阵了，只是久不曾动，阿稚竟未曾发现他。
　　阿稚今日装扮身形和当日前去救人时候全然不同，对方仅靠着背影便将她一眼认出，这记忆显然深刻的很了。
　　她不敢让对方看见自己眼睛，生怕彦王认出她是简裳，只低低佝偻了腰背作出恭谨敬畏样子，“彦王殿下。”
　　“本殿甚是好奇。”彦王难得说了这许多话，耐性出奇的好，“为何那日以后，你便如泥牛入海再无行踪，究竟是去了何处。”
　　阿稚顿了顿，依旧是那副冰冷漠然面孔，躬身回道：“彦王殿下说笑了。奴婢是骏王殿下手下的人，自然是殿下要我去何处，我便去了何处。”
　　彦王仔仔细细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转，明明目光是极专注的，最末却依旧是寒凉语气：“你不怕我，却在躲我，这是为何。”
　　这里用的却是“我”的自称。
　　明明依旧是那种毫无感情的平板声调，但阿稚硬生生听出一种无比熟悉的亲近来。
　　她后颈的肌肉因此微微僵硬，为了掩饰她的失态，阿稚只更加拘束地躬了腰背，露出畏惧的情态来。
　　“奴婢失礼，请殿下恕罪。”
　　她其实很想回应这样一份别人绝无法感应出的亲近来，那份亲近是严归给简裳的，经年累积，只有互相托付过后背的人才感觉的到。
　　对着这样一种冷心冷情者给予的暗号一样的亲近，她却非要假扮成另外一个人，而且不久后的将来她得亲手杀了他，直教人心怀波动满心酸楚。
　　阿稚仅仅将那一瞬间的情绪在心头滚了一滚，脸上依旧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的，只垂着眼绷着皎白的下巴。石头心，木头人。
　　阿稚知道，这许多日的寻不着人又教她最忠实的伙伴重拾了往日的疑惑。
　　因为她本不必躲他。阿稚是彦王的救命恩人，哪怕是要刺杀她，也是伺机离他越近越好的，断没有这样一直往外推远远躲起来的架势。
　　阿稚躲彦王，不害怕他，却要躲他。
　　因为担心他会认出他。
　　这也是无法的事情，若是让他找着人，不用相对很久，以对方对她的了解程度，她必然迅速露馅儿。
　　眼神，动作，神态，无一不明。
　　眼下他有着充足的时间弄清楚他的怀疑，但她哪怕一秒，也不能多耽搁下去，对方只要让她抬起头来，那就结束了。
　　“奴婢并非躲着殿下，只是心性所致，不愿与人亲近，性惯如此，往殿下恕罪。”说出这样一句话后，她坦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哦？”那少年人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仿佛连自己也是不信的，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进来，跨过男女大防的限度，又跨过主子和奴才的限度，直到停在她的面前。
　　那英俊的皇家少年，在晨间柔软的阳光下，毫无一丝尊贵清傲神态，宛如再平常不过对话一般，站在她面前低声道：“让我看看你。抬起头来。”
　　她不敢抬头，她也不能看他的眼睛。
　　会被认出来。他一定会认出她来。
　　“抬起头来，我知道是你。抬起头来，简裳。”阿稚硬生生从那平淡无奇的语调里听出一种缱绻的温柔来。
　　那种熟稔到极致的确定的姿态，让她几乎猝不及防难以自控地想要流泪。
　　“看着我。”
　　她直觉说这样是不对的，这违背了表情管理法则，她作为执行部的王牌在任务期间不能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但哪怕内心她再大声地自我谴责呐喊，也无法对自己作出哪怕半点控制。
　　因为这个世界太真实了，就连寂寞和冷都是一式一样的。
　　在这样的意识中，她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孤独地漂泊了十六年。
　　双亲孤露，无人教养，无家可归，流浪度日，因为冷和饥饿沦落到自卖自身。
　　她不怕惨，因为她在国安的时候有比这惨多了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因为一切都受过，所以简裳如此强大。
　　但她那时候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最艰难的任务，背后也有同样强大的严归。
　　她怕寂寞。
　　真怕啊。
　　严归是她和她原本所属的地方仅剩的联系，是最亲密者，是最不可能背弃她的人。
　　她无法拒绝他的呼唤，因为她从来不曾拒绝过。
　　阿稚的身体已经背叛了她的意志，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园子的那头忽而传来一个清丽柔顺的女声。
　　“彦王殿下！”后头姜相的贴身侍女恰恰在此时寻了来。
　　“谁替您带的路？怎得走到玉壶园来了，此处看着近，和南砚斋却是从不同的院门进的。老爷在书房内等您，奴婢带您过去。”她这般笑着说，全然没有察觉这头的微妙气氛。
　　阿稚被这一岔打的瞬间回过神来，收敛了面上神情，只福了一福，便面无表情地恭送彦王离去。
　　彦王深深看了她一眼，神情不显。
　　阿稚知道，彦王是在诈她。
　　他们最了解彼此。
　　她明白，感官上那样长的不实的时间，一旦确认了并非真实，就连严归也已经冷的受不了了。
　　她无声地笑了笑，终于将那一朵花连枝剪断，握到了手里。
　　血牡丹即使尚未完全开放，也已经初见盛开时候的艳色逼人，阿稚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柔软的花瓣，将最外头那一片经了风霜有些褶皱的慢慢扯碎，连带着心里那些最柔软的情绪一起连根剪断。
　　她本来就不必软弱的，只要她在夜里杀了他就行了。
　　阿稚杀了彦王，简裳和严归就能回去了。
　　她这样想着，眼里出现一点近乎虔诚的希望的亮光来，她握紧了手里的那朵花，就仿佛握着她的枪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这个世界结束。
周四考试，周三不更，等周四有榜了开始写第二个世界。
群么。

☆、第十章

　　此时已是入夜，王城灯火通明。
　　七月初七，酉时三刻，吉时，宜祈福祭祀，彦王沈岳祈，受冠加封。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彦王着空顶黑介帻双童髻玉导宝饰采衣，正襟跪于正殿。
　　赞者是他的叔父，而为他祝词的正宾是他的父亲，一个是当朝皇帝，一个是他的皇叔。
　　今日以后，他便弱冠成人，他便将入主东宫成为太子。
　　男人面上是一种带着骄傲的肃然，他念着祝词，一边看着自己最出色的一个儿子，眼里颇多感慨。
　　缁布冠已加。
　　有执事者托帽盘自殿后而来，皇帝从玉阶上走下，接过一顶远游冠，走到彦王身前，又祝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
　　为他戴上第二顶冠帽。
　　末了加衮冕，跪拜列祖列宗牌位，揖谢众宾。
　　礼成。
　　皇帝伸手扶起自己跪在地上行礼的儿子，向着观礼的文武百官道：“今日彦王加冠，始有治人之权，传朕口谕，加封其为太子，朱笔落旨，三日后行加封大典！”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百官叩首跪拜，殿内人声鼎沸。
　　明旨已过，骏王的杀机便动面上虽然不显，却已在等着阿稚上台去。
　　但总料想手足不至于赶尽杀绝，彦王也不曾太过注意骏王的眼神，只见对方如往日一般神情态度，也没有太疑心。
　　“既礼已行毕，是时候开席了，诸卿列座，来人呐，赐酒布菜！”皇帝显然龙颜颇悦，不久便下令开席，“姜相，听闻你有舞姬绝色绝技，何不趁今日，为筵席助兴？”
　　姜相微微一笑，只躬身礼道：“臣亦是如此想，请陛下还需稍等片刻。”
　　殿内空地处于是飞快搭起一片松木台子，一队浅粉衣衫女子自侧边盈盈而上，行个大礼。
　　粉色衣衫，腰间佩淡樱色流苏绢花，并不簪发，青丝仅用一珍珠白丝带稍绾，长发飘逸，隐隐有仙子风。
　　筝琴声缓缓自台后流出，众人开始缓缓起舞。
　　起初是绿腰的调子，而后换了乱红，满目美人儿旋转舞蹈，看起来端的是一片花团锦簇。
　　“哦？仅是如此？美则美矣，传闻却未免失实，这也并无甚离奇之处。”皇帝挑眉道，但未见不悦，显然也是知道丞相多半还留有后手。
　　“陛下莫急，”姜相微微一笑，“稍安勿躁，此时才正开始。”
　　他话音刚落，耳畔月调忽而一转，诸女身形一变，长袖漫舞，宛如花瓣般四散而开，一红衣者自台后攀身而上，分明是滞于空中，如飞天一般身形，缓缓落在台心。
　　彦王猛然抬头看那着红衣者，神情仍平淡，只是眼中有一点异样神采。
　　少女眼帘低垂，他仍未能见到她的眼，但想必是极潋滟的，招人心神。
　　阿稚华服赤袖，粉面上一点朱唇，不暧不昧，不嗔不笑，却偏有些别样冷艳。虹裳霞帔步摇冠，斜插一朵血牡丹，那花色在炽烈的灯火下仿佛艳丽的要燃烧。
　　纤臂伸展时候，如鸢展翅，如鹤引颈。女子神态身形，顾盼生辉。而裙裾摇曳时，又似有重云生出。
　　那连绵不绝的拖沓裙摆将她本来利落至极的身姿泥泞的旖旎艳靡，而烈焰一般浓妆，又将她涂抹成一个截然不同的美色。给人一种极轻的、不属于此世而行将飘飘然去的感觉。
　　彦王眼中似有赞叹意，只目不转睛地看她。
　　少女敛裾后退，又将广袖微拢，身形蓦然翩然转旋，化作大朵血牡丹，自在飞花轻似梦。
　　她忽而飘然跃起，惊鸿游龙般于空中扬腰起手，然而落地时轻盈的不可思议，脂玉般的足轻轻触地，红袖微扬，如芙蓉初放。
　　跳珠撼玉，叠袖勾手，神似王母挥袂，倾身下腰，若杨柳微垂不胜风力。
　　他所识者是一点舞也不会的，僵硬如木，只是这冷艳神态却颇为相似，教他升起一点缱绻地神色来。
　　她背过身去，手作花形，折下腰肢，满地裙摆如满池芳色。
　　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诸人皆静默于琴声余韵之中，看着那少女，半点不能发出声音。
　　舞并非不能见，人并非不能见，只是人与舞契合如神迹却断断少有，仅可妙手偶得之。
　　彦王忽而开口道：“阿稚，过来让本宫看看你。”
　　皇帝诧异地回头去看自己的儿子。彦王平素冷心冷情，寡言少语，从不曾于歌舞一道多说半句，今日竟对一个舞女起了兴趣。
　　阿稚微微颔首福一福身，轻轻点地，水袖广绫散开，凌空飞起。
　　她等了十六年，就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少女自凌空落花一般翩然前落，赤足点地，足尖正着在沈岳祈的面前座下，盈盈下拜。阿稚手中锦扇斜开，软软地垂在身前，如芙蓉花一般蕊艳。
　　“抬起头来。看着我。”沈岳祈道。
　　她就着那下拜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抬起头，露出毫无防备的一截莹白脖颈来。
　　少女的眼睛竟是闭着的，眼睫颇长，扇叶般盖在眼睑上，而后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
　　就在下一刻，她一步跨近来，将手中锦扇狠狠送上沈岳祈的胸膛！
　　那一瞬间，她食指微动，手中扇骨骤然尖锐，扎透了少年的心脏。
　　鲜血几乎顷刻间浸透重衫，而彦王仅是微微皱了皱眉。
　　“有刺客!救驾！”皇上身边随侍的大太监长长惊叫了一声，在场众人脸色大变，将座前团团围上。
　　但她站在彦王背后，若贸贸然施救，必然会伤害将受封的未来太子，未免投鼠忌器。
　　“严归，我是简裳，你没有错。”那绯艳少女终于肯将那清亮如初的琥珀色瞳看向他，一抹缱绻温柔笑容缓缓洇开，她一边笑着，眼里却不断有泪水涟涟落下，“是我赢了。严归，我们可以回去了，我不欠你了。”
　　阿稚探手紧紧抱住彦王已经站立不住行将倒下的身体，用的力极大，掺杂着激烈到极致复杂感情。她埋首在彦王颈中，少年感到她的热泪湿透了他的衣衫，没说其他，只轻轻在她耳畔道：“我没有认错你。”
　　阿稚看他这般全不介意模样，只觉得简裳背叛了严归，想到哪怕他们能够回去，她也再无法面对对方。
　　日后每每见到严归，便会想起此刻她杀害他的样子。
　　她往最信任自己的人心口□□一把刀，情非得已这四个字，并不能是借口。
　　她竟然下的去手！
　　她竟然真的下的去手！
　　阿稚面上浮现极其痛苦神色，显然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彦王看着她叹了口气，他翻手也紧紧抱住阿稚，轻轻吻上她的唇。
　　少年的唇冰凉冰凉，并不带着任何多余的情绪，他的舌尖轻轻叩开阿稚的齿，带来一个极缠绵的吻。
　　阿稚从未想过他会亲她，但情绪激烈之下并未想到更多，她只想到她亲手杀了严归这件事便已经心如刀割，只讷讷地让他吻着，从对方同样睁开的眼中看见自己苍白失色又张皇失措的倒影。
　　彦王的瞳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但他抬起手来，轻轻又慢慢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带着全然的安慰和体谅的意味。
　　她就在这样一个吻里难以抑制地痛哭流涕起来。
　　少女身形忽而一滞。
　　下一瞬，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唇角蜿蜒地流出鲜血。
　　彦王在口中藏了毒！
　　是什么时候……？！
　　少年的心仍穿在她手中扇尖上，神情依旧极平静，仿佛根本不曾感觉锥心疼痛，他用舌尖舐去唇边染上的温热血迹，显然也已油尽灯枯，但将少女抱的更加紧了一些。
　　“不要想了。你不会输，也没有赢。”他少见地露出一个温然的微笑来。
　　那毒已顺入五脏六腑，并非是疼痛之毒，而是四肢百骸逐渐麻痹，再无直觉，阿稚也支撑不住彦王的重量，两人一起跌倒在地，彦王的正装华服和少女火红的舞衣缠绵在一道。
　　“简裳……你什么都不欠我……不必如此……”他笑着，轻轻安抚了她一句，神情和当初她将他捞上河的时候一模一样。
　　“哪怕现在也是……已扯平了……”他这样说着，仿佛倦极了一般闭上了眼。
　　彦王仍是抱着她，手中力道却松了。阿稚尽了最后一点知觉，深深看了他一眼。
　　意识终于沉入了暗流汹涌的黑暗中，却难得获得了轻松，她太累了，忍不住要沉睡其中，却无法抑制地让自己的思绪被水冲刷，随波逐流地漂散开去。
　　耳畔不知为何仿佛传来周先生的轻笑声。
　　“有缘自然还会见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部分搞完了！！！！！夸一下自己！喜欢周先生的小伙伴们下一卷还能继续舔！！周先生戏份很足的！！！

☆、第一章

　　土曜日，黄昏后，奥特兰斯神殿内。
　　“亚度尼斯，今天应该不会安排你值夜吧？毕竟明天就要出发了。那你今天来奥特兰斯做什么？”在主殿内当值的是个壮年武士，显然两人关系还不错，武士看见来人，笑着走上前去擂了他一拳。
　　“这次东征弗利嘉之后，你的战阶排名恐怕就能破表。以后就是神殿第一圣骑士了，”武士喝了一口酒，对着沉默擦剑的男人笑道，“以后就是发达了，也要记得罩着兄弟一点。”
　　“弗利嘉只是一个魔族分据点而已。”名叫亚度尼斯的男人似乎并不赞成这句话，但他显然天性少言寡语，也不愿接下去说，只劈手没收了他的酒囊：“值夜禁止喝酒。”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相传弗利嘉的奥术殿堂下豢养着美杜莎的后裔，”那武士失掉手中的酒水之后露出一点悻悻的表情，不过旋即被一点眉飞色舞的得意替代了，“王级以上的魔物，一只就够抵满你升阶所用的剩余军功了。”
　　“传说而已。”亚度尼斯将酒囊里的酒全都倒干净后，把那个牛皮酒袋重新丢回他怀里。
　　武士往嘴里倒了倒剩余的可怜的几滴酒，啧了一声，继而神神秘秘地笑起来：“虽然是传说，但这是一个南周大人占卜确认过的传说。”
　　亚度尼斯终于停下手中擦剑的动作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武士所说的是南周是英灵殿里居住的那个巫师南周，精通星象和占卜和预言。南周的水晶球里出现过的东西，必定是现实。至于究竟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取决于这个满身病态的男人究竟想让他的朋友看见什么。
　　“一定是个美人吧？”武士眯起眼来做出一个挤眉弄眼的鬼脸，“美杜莎可是当初让波塞冬发狂，雅典娜都嫉妒的女人呢。”
　　“那不是你该说的话。”亚度尼斯冷冷道。
　　“是是，骑士破魔三原则，不要对魔族产生兴趣，不要对魔族产生同情，不要为魔族所吸引迷惑，因为人与魔族誓死不共戴天……”男人的应答显然对口不对心。
　　正在此时，地面忽而裂开六芒星的冰纹，魔法阵旋转着升起，传来一个柔顺的女声：“骑士亚度尼斯·冯·格拉夫，请您速来英灵殿一趟，南周大人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那武士朝亚度尼斯挤了挤眼：“是瓦尔基莉的代行通知。看吧，我说的没错吧？南周大人喊你去必然是要说和那魔物有关的事。”
　　亚度尼斯面无表情地向传音阵行了一个骑士礼，而后抽出大剑来，一剑劈碎了魔法阵和主人的联系，法阵携带的魔力行将溃散的一瞬间，大剑上的金色纹路猛然亮起，将魔力碎片全部吸附过来。
　　下个瞬间，亚度尼斯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将大剑一把插在了神殿的地砖上。随着剑上刻纹的呼吸明灭，一个新的魔法阵在原先冰纹冻裂的地方重新生成。
　　“牵引魔力生成传送阵？你的术式造诣又进了一步？！”武士显然颇为震惊，但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对方朝他微微一颔首，一步跨进了魔法阵中。
　　武士翻了个白眼，对好友的行为不予评价，蹲下身去，将手掌合上被冰纹冻裂和被大剑砍开的华美地砖，低声念道：“复原如初。”
　　地砖上象征着女神神谕的月桂枝破镜重圆。
　　“南周大人。”亚度尼斯几乎在瞬间就出现在英灵殿门前，在门前等候他的即是英灵殿侍女瓦尔基莉。他朝对方示意后走进殿内，穿着深紫色巫师袍的男人显然已经感知到他的到来，但并未放下手头的事情。亚度尼斯单膝跪地，右手扪心，而后轻轻击了一下手中的大剑，行了一个骑士礼。
　　“是亚度尼斯啊，来的可真快，请进来吧。”男人的声音温润而和蔼，随着他放下最后一只水晶球转过身来后，他灰白无光的头发和异常病态苍白的面容就显露无疑，唯有一双瞳孔集聚了星光之色，昂扬璀璨。
　　这样的男人是没法让人瞬间注意到他的英俊的，让人注视的永远是他虚弱的生命力和温和亲切的气质。
　　英灵殿本就是接待亡灵的殿堂，而巫师南周作为奥丁神的祭祀居住在英灵殿内，因为亡灵气息和占卜术消耗生命力的缘故，他比之人类更像是一个燃烧着魂火的英灵。
　　“你明日即将东征弗利嘉，希望你帮我一个忙。”南周依旧是温和的表情，话说的很谦逊，但显然并没有回绝的余地。
　　亚度尼斯显然明白这一点，因此只作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弗利嘉的地宫中，有一只美杜莎的后裔，”南周果然如同武士期望的那样说出了这句话，但似乎又有些轻微的不同：“我希望你能将她活着带回来。英灵殿缺少一只守护兽。”
　　亚度尼斯的神情不变，但显然并不赞同：“魔物生于邪恶。”
　　南周仿佛安抚一般地微笑了：“她并非完全是一只魔物，”在亚度尼斯怀疑地扬起眉毛之后，他颇愉悦地说出了后半句话：“她可是个半神呢。”
　　亚度尼斯的神情终于变了。
　　他一直有一种预感，他的余生将被这只亚生的美杜莎缠绕不清。
　　“你要见见她么？”南周的神情温和中带着一点引诱，他苍白的指尖仿佛不经意一般轻轻抚过亚度尼斯进门前他放在手中把玩的水晶球上。
　　亚度尼斯无动于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真正开始抗拒这件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亚度尼斯是没有好奇心的，那么，就当是为了认清她的模样，方便将她带回来？”南周无奈地笑道。
　　亚度尼斯终于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水晶球先是忠实地倒映出他的面容，而后慢慢在南周银白色的魔力下，显出分外清晰的奇妙场景来。
　　那是一座地宫，盛彩煌然，里面的宝藏显然不是小小一个魔族要塞能够拥有的，恐怕弗利嘉并非简单的魔族据点而已。
　　往里细看，宫殿深处站着一个女人，裙裾曳地，白金色的长发一直铺散到脚下。满屋堆积的金银珠宝，光华璀璨，色彩流动。
　　女人一身紫黑色的长裙，衣袖裙摆以金银丝线锁边，华美非常，赤足踩在四五层珍珠铺就的地面上。
　　她转过身来，便可见到她脸上画着半面妆，左半面面孔殷红的眼尾细而长，唇色带着点紫黑，额上的刻纹枝枝蔓蔓延一直向脖颈延伸，而右半面脸庞脂粉不施，象牙白色的肌肤带着温润的柔光，干净的不染尘埃。
　　侍女举着金质的托盘，里头放着糖果一般晶莹剔透的魔力晶石。
　　那女人轻轻攀扶了一下身边的玉制雕像，悉悉索索地转向侍女说话的方向，而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停下。
　　这时候才能注意到她是闭着眼睛的，因此动作磕磕绊绊的颇不流利，她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托盘中的晶石，拈起一枚，轻轻放入口中。
　　侍女似乎不敢正面面对她，她跪在地上将托盘举高的行为似乎只是为了阻挡女人并不存在的视线而并非是尊敬。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位殿下倘若需要亲自走来取自己的食物，显然并无威严和地位，也没什么好怕的。
　　那女人显然也清楚对方很害怕她，她摸索着将那些晶石握在手中，便又原样摸索着坐回那白狐裘铺就的王座上。
　　女人全无声响又很少动弹，衣着华美，几乎要和这满室的宝藏融为一体。
　　侍女已经离开，地宫中空无一人，就在这时，那女人突兀地睁开眼睛来看向宫殿的一角。
　　地宫的墙角上头扎着一道坚韧的绳丝，垂下来一个纯金制成的鸟笼，而那鸟笼里头，有一只振翅欲飞张喙将鸣的石鸟。
　　亚度尼斯在看见她眼睛的一瞬间，突然全身颤抖起来，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勉强维持了面上的平静。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前赴后继地涌入脑中，他原本觉得缺失和遗忘的东西全部在一瞬间补上了缺口。思绪过于激荡，带动了魔力的暴动，亚度尼斯吐出一口血来，强行压制住乱窜的魔法元素。
　　南周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看了他一眼，最后用一种了然温和的口气说：“啊，亚度尼斯，虽然你和她一样都是东方种，她长着人类的面容，但确确实实是魔物没错，和你不同，也绝非你的亲族。”
　　“我不需要你杀了她，只要你将她带回来就好了，”南周的笑意依旧春风一般温和，但他星空一般的眼瞳神色难明，让人难以猜测他的真实心意。
　　亚度尼斯再也没有说话，最后只是沉沉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开启w
每周能保证三更上下，心情好会多更一些w

☆、第二章

　　第二章
　　水晶球中的美杜莎的眼睛并不是真实在亚度尼斯面前的，既然是倒影，也就自然不具备那种将见者变成石头的可怕能力。亚度尼斯得以直视女人的眼睛，从而抢先一步获得了记忆。
　　但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将对方的虹膜印记完美的复刻了下来，以至于亚度尼斯的虹膜印记与之重合的时候，那些因为测试被暂时压抑的记忆全部一次性被激活了。
　　他作为严归的全部记忆都苏醒过来，当然，也包括他身为彦王的时候被阿稚刺杀又毒死阿稚的过往。
　　从英灵殿出来后，即使是亚度尼斯也不可避免地叹了口气。
　　杀死美杜莎后裔的最佳时机必然是东征弗利嘉进入地宫之时。虽然南周的水晶球替他取得了一点先机，但南周的本意不是杀死她，而是豢养。那就意味着在那之后他再要从魔力深不可测的南周的保护下杀死她将会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测试并不如他们一开始想象的只是个那么单纯的对抗练习，似乎心理承受能力和环境应变力也是考验的很大一部分。
　　机遇是难得的，但只有一次，或许考验的便是一击必杀的方法和心态？
　　严归一开始觉得，每一个世界在最终遇到简裳之前都有将近二十年的空白期用于重新成长，这本身是毫无意义的，但他现在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那些在遇到同伴，或者说是对手之前所经历的岁月似乎被人为快进了。
　　他回过头去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有过去，但那些记忆非常之平淡乏味，并没有一点意义，十分苍白，像是仅仅为了使得他的记忆能够连接不至于破碎而制作的替代品。
　　但这就足够了，哪怕粗糙到这种程度，那些连缀起来的记忆就足以让人怀疑自己究竟是谁。
　　除了隐隐约约想要寻找什么的神经冲动和看到眼睛之后才能激活的旧时记忆，他们无法用任何的其他方法确认自己所处的究竟是现实还是虚拟的三维世界。
　　这条路比想象中来的更艰难的很。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内心和眼睛。这本来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即使心智坚毅如他，那时候也几乎要崩溃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现在是什么时候？
　　任何一个问题都能轻易地逼疯他们。
　　非心智极坚定者，绝无法通过这样的考验，如果他们无法在这样的穿梭中坚定本心，就必然会提前出局。
　　黎明前的第一缕阳光落下的时候，神殿的东征启程。
　　弗利嘉并非是离神殿最近的一个魔族要塞，但地理位置微妙地却在人类领土和魔族唯一的直接接壤处。
　　因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在初次攻城失败后，神殿一直将弗利嘉要塞留到现在。也就是说，只要攻下弗利嘉，魔族与人类世界的地界线将会往后挪一大截。
　　东征的计划在一年之前已经开始筹划，甚至经过南周的星象占卜，准备的颇为周密。
　　这是一场预言之下必胜的的惨战，但为了不动摇军心，除了领队亚度尼斯无人知晓占卜结果。
　　“亚度尼斯大人，”一个年轻魔法师两步追上带队的亚度尼斯，“前面就是弗利嘉要塞了，我们是否要释放精神干扰？”
　　亚度尼斯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弗利嘉山脉，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必。”他冷静道，“没有那么多的魔力可供浪费。先遣刺客，暗杀进入，魔法师要负责伪造结界被通过时候的魔力波动。”
　　“神殿的刺客并不多，作为先遣部队，是不是会有些不够？”魔法师显然并不甘心只负责这样的拿不到功勋的基础工作，试图争取更多的机会。
　　“够了。”亚度尼斯并未表现出被冒犯或是质疑的恼怒，而只是冷冷地这样回答道。
　　“大人……”对方还想再说什么，亚度尼斯终于出言打断了他，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音调和神情：“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亚度尼斯的冷漠寡言是出了名的，这样一句话完美地堵上了他的嘴巴，一切就此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魔法师们的魔杖微微抖动，将魔力与弗利嘉的护卫结界相连，融出一个供人通过的洞口，同时又制造出一片平静的假象，而与此同时，刺客们躬身从结界中悄无声息地钻入。
　　“在这里等着。”亚度尼斯将魔法师召成一队，给了领队一颗赤红色的玻璃珠，里头的红色在缓缓消退：“在红色消失殆尽之后，立刻攻击结界，务必拖延时间。”
　　这显然就是混淆敌人视听试图转移对方注意力的意思了。除了牧师仍然待命，只留下了一个站的最近的魔法师，最后亚度尼斯转头对方才的魔法师道，“将破坏处的结界波动一直撑到结界难以维持为止。”
　　这意味着战斗初期，他将一点功勋都拿不到。
　　对方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也顾不得等级差距，只寒声说道：“亚度尼斯，你这是公报私仇。”
　　这件事情不能怪亚度尼斯，经过一番任务的分派，他早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插曲。毕竟这样的争执对于整个战斗来说只是一件不算愉快的小事，他现在所做的只是随手挑了最近的魔力波动看起来最弱的一个魔法师，让他行使自己的战争义务而已。
　　亚度尼斯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发觉是刚才和他顶过嘴的魔法师，但也没有多余的反应：“战争不需要不听从命令的士兵。不愿意就回去。”
　　魔法师咬着牙微微躬身将亚度尼斯让进结界内，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个任务，只是在他背后，青年的神情变得有些怨毒。
　　现在按理是人类和魔族的休战季，因为这个季节魔族境内水草丰美物资充足，魔族并不会频繁主动攻击人类神殿，不过这次出征弗利嘉有理有据，魔族为他们找好了天然借口。因为在一周前，人类领地边陲的安都烈要塞被魔族突然袭击。
　　照往常带着一点欺骗魔族意向的直白思路，受袭的安都烈要塞必然会反攻最近的卡里西要塞。人类神殿所料不差，附近的魔族被大量调集到卡里西要塞，弗利嘉要塞兵力并不充足，四组刺客悄无声息地摸进去暗杀了前沿岗哨。
　　计划按照最初既定的模式进行。亚度尼斯绕进弗利嘉要塞的兵防营，刚将一卷九阶禁咒撕开，就听见防护结界轰然炸裂的声音。
　　不应该这么快！
　　亚度尼斯狠狠皱了皱眉。他给魔法师领队的计时珠的时间确实到了，但他的计划里原本也包括了群发魔咒击破结界的时间。
　　这样迅速地击破结界会立即引起魔族的注意，使得他们来不及回防魔法师和牧师！
　　亚度尼斯挑起大剑，将手中撕开开的三卷九阶魔咒，分别甩入不同方向的营地内，而后一把将大剑插入地面，在大爆炸发生的一瞬间，大剑吸引溃散的元素做了一道定向传送门。
　　敌军来的极快，在他从门中穿越而出的一瞬间，就有一只炎魔龙向他吐出一口龙炎。
　　亚度尼斯抬起手中金光明灭的大剑猛然砍断那颗火球，冷声道：“还等什么？元素剥离，精神干扰，神圣庇佑！想要活着回去，就要竭尽全力！”
　　魔族的应急部队已经来了，比人类要快上许多！
　　亚度尼斯并不特别担心。他所要做的是保护身后的魔法师群，等待同伴的回归。掷出的九阶禁咒虽然他没有时间看着它们完全爆炸，但魔力的循环已经被引动，已经开始的魔咒是不可能停止的，魔族后方的兵团必然损失惨重。
　　拿下弗利嘉要塞势在必得，但他不希望己方胜得太惨。
　　若是不将同族的生命珍视宝贵，那么人族和魔族又有什么区别？
　　胜利固然是血与肉堆砌而成的，战争固然是残忍的，但血肉之躯不该无谓的牺牲。
　　“战争期间消极怠命，军法处置。”亚度尼斯冷漠地看了一眼那个被委以重任却只会捅娄子的魔法师，语气里不带一点情绪，却并没有将他立即处死。
　　“回去之后，去奥特兰斯神殿领责。”亚度尼斯没有回头，一边说话一边迅速前冲，带着光明烈焰的大剑狠狠劈进一个高阶使魔的身体，准确地挑出它体内的魔核。魔核顺着他的力量准确地落到后方一个魔力耗尽的四阶魔法师手中。
　　下一秒，亚度尼斯甚至都没有向后看，全身染上赤金色的火焰，一剑拍碎一只想要偷袭的肥胖憎恶！
　　带着剧毒和恶劣气味的汁液随着憎恶肥硕身体的破碎向亚度尼斯扑来，在瞬间被光明圣火蒸腾干净。
　　亚度尼斯现在是八阶巅峰的实力，在没有魔王级坐镇的弗利嘉要塞难有敌手，只有全力消灭魔族部队中的强者，才能最大程度保护己方人员。
　　地宫里依旧是灯火辉煌，明亮如昼，夜明珠和长明灯将整个宝库照亮得熠熠闪光。灯是为美杜莎的后裔准备的，她是被宝藏囚禁的王。
　　战斗已经进入了一种白热化的阶段，由于人类神殿的奇袭，魔族损失惨重，弗利嘉要塞摇摇欲坠。
　　“阿黛尔殿下，”魔族统帅者显然有些焦急，但面对女人的时候却刻意柔和了声音，“弗利嘉要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本不应该让如此尊贵的您出手，但敌人早有准备，人员充足，以一敌千，这是只有您才能做到的事情。”
　　女人站在那里，神情有些冷漠，但一步一步向着他摸索着走来，她伸出手来，统领小心翼翼地接住她冰凉的手掌，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向外走，直到她缓慢地爬上月魔龙的脊背。
　　阿黛尔攥住魔龙龙头上特意为她磨润的一根棘刺，忽然问：“我可以看见外面的阳光了吗。”
　　统领者微微一怔，最后微笑道：“嗯。这一次，可以看个够。”

☆、第三章

　　分散深入弗利嘉要塞深处的队伍显然很快反应过来在山脉起始处已经开始了一场大战，他们迅速赶来。亚度尼斯敏锐地感觉到战局有些不对，魔族的军队确实在溃退，但溃退的太有纪律了，一直隐隐地朝着魔神殿背后的方向。
　　魔神殿一直是每一个要塞最关键之处，从来都是魔族誓死护卫的信仰，从未出现过这样直接将魔神殿袒露在攻击之下的情况，这让人不得不觉得是一场陷阱。
　　除非是有更强大的魔在守护神殿，它们笃定人类的军队绝无任何可能进去。
　　更强大的魔？
　　亚度尼斯突然看见弗利嘉的神殿，那里不知不觉俯卧着一头高大的月魔龙，有个女人悄无声息地坐在龙的脊背上，长发白肤，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她柔美的侧脸中带着些柔光，一种奇妙的神性让人难以移开双眼。
　　她是闭着眼睛的，面孔上的神情是一种恬静的期待。
　　眉眼太熟悉了，亚度尼斯头皮发炸地发现那就是在这个世界的简裳！
　　美杜莎的后裔是魔王级，人类确实全无可能进入神殿。
　　她在期待着什么？
　　杀人吗？魔王在期待一场生灵涂炭？
　　人类的军队刚刚经历了一场艰难的厮杀，在亚度尼斯身边刚刚集结，接着就要经历一场来自美杜莎的凝视。南周的预言果然没有错，这场战斗必然会极其惨烈。但为何最后还会胜利？
　　严归从来没见过简裳这个样子，他认识的那个女人一向神采飞扬，任何敌人都是一枪毙命，骄傲恣睢，果决的很，虽然不愿意滥杀无辜，但该杀人的时候也从不见优柔寡断。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是执行部的王牌，因为从没有任务失手过。
　　哦。最后一次就不算了，否则完美的履历就被打破了。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个性，虽然这很大程度是因为成长轨迹的不同，但这和严归记忆里的简裳未免反差未免太大了，让亚度尼斯突然怀疑起对方的真实性来。
　　他所见到的究竟真的是那个真实的她吗？
　　亚度尼斯一边迅速地通知己方部队四散撤开，脑海中突然想到一种极其大胆的可能性。
　　按简裳的个性，她不可能自愿被囚禁，眼前的事情或许只是一场假象，他看见的那个女人就是一个简裳伪装出来的人格，这种猜想也并非全然不合理。
　　这时候可没有时间胡思乱想，身为美杜莎的后裔，她会出现在战场上，只有一个无法逆转的结果。亚度尼斯迅速闪入丛林中，背靠一棵巨树躲好。
　　美杜莎敌我不分，所见到的一切人事，都会在那一瞬间，凝固成永恒不变的石像。
　　她终于在这一瞬间侧过头来，他们所面对的不再是那张温柔纯洁如同天使一般的面孔。
　　那女子以左半面妖艳至极的魔妆示人，声音冷漠却带着庄严。
　　“魔王阿黛尔敬上，擅闯魔神殿者。死。”
　　阿黛尔的双眼蓦然张开，金色瞳孔焕然神采，白金色的长发在那一瞬间生长为嘶叫翻滚的活蛇，目光缓缓从人群上移过，神情骄傲又放肆，像个巡视领地的国王，而无数的人和魔物就在她的面前一点一点的变成石像，定格在短兵相接或是仓皇逃散的途中。
　　整片森林，就在这一刻瞬间完全地寂静下来，死寂到竟然让人毛骨悚然地听到了远处林中鸟雀的啼鸣。
　　阿黛尔满头蛇发，妖艳的半面妆配上炽烈的金色眼睛此刻看起来耀眼非常，她的脸颊上爬满了天青色的蛇鳞，双腿蜕化成一条巨大的蛇尾。她坐在已经化成石像的月魔龙背上，姿态让人想到西海岸的一种叫赛壬的美丽至极的生物。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拂过那只啼鸣振翅的鸟，那只云雀就在一瞬间凝固在空气中，而后砸落到地上，发出卟地沉闷轻响。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下一刻，宽广的魔神殿背后所聚集的魔族雄兵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胜利呐喊！
　　这就是魔王的力量！
　　“殿下，十分，十分感谢您。”在这一片欢呼声中魔族的统帅者站在她的身后，柔声道：“感谢您的帮助。时辰到了，您该回到您的宫殿里去了。”
　　阿黛尔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依旧近乎贪婪地看着弗利嘉神殿外的静好风景。
　　碧蓝如洗的天空，翡翠色的高大树木，以及满地栩栩如生的石像。
　　真是美丽。
　　真是美丽！
　　她已经有十数年居住在地下，没有见过这样的自然风物了。被供奉在高台之上，却又被禁锢，玉食华服，却锦衣夜行，她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也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模样。
　　她是只存在于弗利嘉传说中的魔王。
　　现在她待够了，她想要光风雨露，和外面的世界！
　　那么，就没有谁能够阻止她。
　　“殿下，您该回去了。”统帅者显然不愿意她再继续这样逡巡下去，不断地催促道，“到了您回去的时候了。”阿黛尔对他的视若无睹让他的视线停留在女人手腕上黑金色的蛇形腕饰上。
　　那是当初魔神殿豢养美杜莎时时所立下的强制契约。
　　当初的小女孩已经安静本分了很久。久到他快要忘了当初那个她全力想要反抗的样子。大祭司的话果然是不错的，魔王的心性是不可以猜量的，因为他们如此强大，所以他们如此任性。
　　那个契约能够将小女孩带回任何地方，哪怕她再不愿意听话，也必须要履行契约义务，否则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阿黛尔的背影依旧无忧无虑的和这近乎一边倒的惨烈战场毫无干系，但她似乎一早就想到了统帅在心中思索的那件让她不快的事，在他抬起手腕将要施术的一瞬间，女人忽而叫人猝不及防的突然回过头来，用一种怜悯又轻蔑的眼神仔细地打量了她身后的统帅者。
　　那位健硕的高等兽魔维持着高举手腕的姿势被石化为了一座永远的塑像，就连脸上惊疑的神情都被恒久的固定了下来。
　　阿黛尔听话了太久了，久到魔王的本性都被遗忘了。
　　她既然是王，又怎么会甘愿被永久束缚呢？
　　“卡图拉，魔王契约并不能一直制约我。你忘了吗，我有一半神的血啊？”阿黛尔颇为愉快地喟叹了一声，随手将手腕上碎裂成渣的禁锢手环轻轻掸下衣袖，抬手温柔地摸了摸石像的面颊，“一直呆在地宫里，只是因为我能活的很长，无所谓这点时间而已。你是不是忘记了，只要你死了，契约就自动解除了？”
　　“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就是站在你们这头的呢？”阿黛尔似笑非笑的目光将身后惊恐退却的魔族全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给我换了一个华丽的囚牢，就打算让我付出一切，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呢？”
　　她孩子似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我偏偏谁也不帮，我只帮自己。”
　　现在这个世界终于完全的清净下来了，林中或许仍有幸存者躲在树石后面，但他们并不敢引来女人的注意，只是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
　　亚度尼斯终于在惨烈而静寂的场景里一路借助树木和同僚的石像悄悄站到了阿黛尔的背后，他手中那把传说级的大剑已经开始闪动灭魔咒语的璀璨光华，而造成一切的美艳魔物全然不知道，仅仅留给他一个宛如清纯少女一般的背影。
　　阿黛尔似乎在他到来的一瞬间就重新闭上了眼睛，她纯净的白金色长发软软地垂在耳畔，狰狞的蛇头消失不见，而面颊上的蛇纹也慢慢消失的干干净净，从亚度尼斯的角度看起来，女人只需要微微一侧头，他就能完全看见对方温润而美好的右半张面孔。
　　真是天使一样纯善的模样，让人完全难以想象这场巨大的杀戮就出自她手中。
　　她知道他在那里，她闭上眼睛和她睁开眼睛所用的时间是一样的短暂。她真的想要回头杀死他只是一瞬间的事，而现在她只是不想杀他而已。
　　认知到这一点后亚度尼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慢慢地继续默念着那一长段咒语。
　　地有限界，天存边缘，朔风流转于迷宫，水流困顿于山川。
　　阿黛尔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她轻易地反手摸到了他的大剑，又顺着魔力奔涌的大剑触摸到了亚度尼斯有些微凉的手掌。
　　于无尽的孤寂和荒漠中借以至高尚的存在，上神之威严，行沉睡之契约，使巨龙昏暗，海妖止声。
　　她显然读出了剑上正在缓缓流动的魔咒，但并没有阻止他的任何事，或者是根本蔑视那样一个咒语。她对她的兴趣，甚至超过了一个能够将他重创的咒语。
　　精灵沉湎。
　　还是说，只要她想，随时都能打断它呢？
　　阿黛尔摸摸索索地触碰到了亚度尼斯的手背，指腹划过他的手掌轮廓，最后用自己的手掌整个儿包住了他握着剑的带着薄茧的四指。
　　“不管你是谁，是人族也好魔族也罢，”阿黛尔无声无息地露出一个微笑来，“我累了，请带我走吧。”
　　天地万物，就此……
　　亚度尼斯听见女人平常的语气和声音，身形却狠狠一震，剑上的耀眼到极致的金色光华缓缓散去，念到最后的咒语，被他强行散去。亚度尼斯看着阿黛尔的背影，女人的身形萧索而离群，孤单的让人心生怜悯。
　　骑士在怜悯一个魔王。
　　她是真的累了。哪怕她在地宫里独居了十数年，在重见天日的这一刻，她反而感到了无尽的寂寞。
　　缘分奇妙的可怕。即使她是阿黛尔而他是亚度尼斯，她认不出他来，她依然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如往年一般自由自在地露出疲态来。魔王与骑士，本来是完全对立的两个个体，此时却平和安宁的出现在同一个画框里。
　　一模一样的脸和个性。
　　这终于是严归的那个挚友了，嚣张又舒坦的一点也不差。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从散去魔咒的这一刻开始便完全失去杀死她的机会。这样一想，他反而不在乎了。
　　就当是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做了一个梦吧，不用面对醒来的一切，晚一些在去想后果。
　　亚度尼斯珍而重之又小心翼翼地将闭起双眼的女人背到背上，阿黛尔的头轻轻地埋在他的颈窝里，眼睑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擦过他的皮肤温软又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另一边颈项上，这姿势让他想起了无数个他飞奔的时候她在他背上向着开枪的瞬间。
　　“人类，你的背脊真让我安心。”那魔物这样说着，环住了他，安静地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有人想要日更？
嘿嘿嘿更新随榜，多收藏多评论，有个两万以上的榜单我就不得不日更啦。
懒癌晚期欣然躺平。

☆、第四章

　　“亚度尼斯，你要带我去哪里？”白金色长发的女人脸上的微笑纯洁无暇如孩童，一双金色的瞳隐藏在柔软的眼睑下。她趴在男人背上，露出那张半边魔鬼半边天使的面孔，明明笑的很纯善，但对着亚度尼斯的那半旁刚好是艳妆妖娆，这样一来看起来就总有些奇妙的不怀好意。
　　“奥特兰斯神殿。”亚度尼斯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人类的神殿？”阿黛尔歪了歪头，“为什么带我去哪里？”
　　天真的笑脸甜美的有些诱人，但亚度尼斯不为所动，因为他们是老相识。
　　这问题问的真是少不更事，亚度尼斯知道阿黛尔只是在迷恋一个扮小孩儿的游戏罢了。她在地宫里待久了，甫一见天日有些兴奋过头，所以他依旧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我来弗利嘉，就是为了将你带回去，这是我的使命。”
　　东征无疑是胜利了的。因为阿黛尔似乎是受到了亚度尼斯的吸引，不再干预战争。为数不多的人族剿杀了更加所剩无几的魔族。这战争很惨烈，但确实是胜利了的。勇士们就地将魔神殿里的魔神像捣毁，换上来自人族勇士的石像。
　　那石像还是新鲜的，数十刻前，他们还温热而活生生地在眼前的土地上厮杀，而此时已经变成擦洗干净以泥胎守护神灵的武士。
　　没人提出将美杜莎的后裔重新囚禁回地下，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并非是亚度尼斯抓住了阿黛尔，而是他受制于魔王，或是说，魔王恰好搭错了一条神经，就这么赖上了他。
　　私心里任人们甚至不愿意他将阿黛尔带回神殿，或者是巴不得他和阿黛尔去魔族领地游山玩水走遍全大陆一直远离到天涯海角。
　　但亚度尼斯十分实诚地遵照大巫南周的愿望要将半神半魔的女人带回去，或许他只是暗暗希望着在返程了路上她能够自行离开，杀死他也没有关系。
　　严归在这样的相处里明白了一点事情，他本来也不是个真正不识风情的家伙，只是外冷内热而已。
　　连降三级对他们的军旅生涯或许是极其沉重的打击，但并非完全的一蹶不振，多几场军功，总还能回来的。
　　但在这样磨炼心智的考验里一旦他们的意志真的崩溃了，那就再也回不去了，不仅不能继续待在国安，甚至连以后的日子都难以为继。
　　他作为彦王时看见的那个神情恍惚痛苦迷茫的阿稚就是崩溃的先兆。
　　杀害同袍这样的事，造成的阴影怎么着也够记一辈子的了。执行部部长公布的这个任务残忍的没有道理，对有血有肉者来说近乎于是个绝境，真正能克服心理障碍完美完成任务的人，最后势必都会成为杀人机器，思想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本来以为双方都能很好地把这当做一个游戏，但当彼此活生生站在对面的时候，这根本和游戏不一样。
　　这和任何一次对抗任务都不同。不管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他都清楚地知道她是简裳。他分辨不出世界的真伪，只能将一切都当做真实。
　　这就是一个诅咒。
　　一个人一旦对自己交付后背的人下手，那么这辈子就别想再信任任何一个人了。这真是很可悲的一件事。
　　严归能做的不多，但他愿意多承受一点。机会合适的时候他会杀她，但最好的结果是她还没恢复记忆，就将他杀死。
　　阿黛尔没有想起她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亚度尼斯是谁的时候，如果杀了他，他便是作为一个敌人死去的，那么她就不必要背负简裳杀死严归的痛苦了。他想试着激怒她，如果阿黛尔愿意自己动手，那样就省了很多事。
　　“带我回去？”女人终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语气中轻描淡写地完全没有那种应有的警惕和被冒犯的恼怒，反而有些好奇，“嗯？你得到的手谕居然不是杀了我？”
　　“大巫需要你守护英灵殿。”这些本来是不需要告诉一个魔物的，但阿黛尔是简裳，这件事就又不同了。敌人是不用知道一切的，但亚度尼斯不能把她当成敌人。
　　“哦？”阿黛尔再次亲昵地用下巴触碰他的肩膀，半面天使脸庞明媚如清泉：“他看见了吗？我是个半神？”
　　虽然她才是这里最该被当成敌人的，他在此处原本就是为了杀死她。
　　她用那种理所当然不可思议语气道：“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断定半神就一定愿意看管神殿？”
　　“你杀死了很多魔。”亚度尼斯一边平缓地走着，一边仍用那种严肃完全说教的语调继续道，“魔族势必不会让你继续在领土内存在，而你的半神血统足以在神殿中不至于被追杀。杀死敌人无数的勇士是唯一有资格守护英灵殿的。”
　　阿黛尔忽而笑了起来，摸索着伸手去触碰他的脸，仔仔细细地从他的额头抚摸到下巴，指尖顺着他的脸最后落在了他的咽喉上，摩挲着他的喉结，指头上的冰凉带来一种她随时会收紧手掌将他掐死的错觉。
　　阿黛尔在不快。亚度尼斯以严归对简裳的敏锐触觉这样感到了。她在以死亡为要挟让他闭嘴，或许他再添一把火，对方就会真的掐死他。
　　他定定神后下了决心，刚要开口，被那冰凉的手掌准确地一把按住了嘴。女人呵气如兰地在他耳畔笑嘻嘻地说：“小骑士，你不要再继续了哦，再说下去，我就不要你啦。”
　　亚度尼斯显然并不在乎，但他双手还托着阿黛尔的膝窝，并不能躲过她按过来的手掌。不是他不想继续激怒她，只是他躲不开而已。
　　但亚度尼斯显然忘记了，魔王现在在他背上，他想要激怒阿黛尔，只要松开双手就行了。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就不愿意那么干，因为在他心里阿黛尔和简裳已经挂的上等号了。在亚度尼斯看来，对方就相当于是失去了记忆的简裳，这场景和当初严归执行任务时她为了狙击敌人从三楼摔下来断了腿让他背着回去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他怎么可能会松手呢。
　　但要杀阿黛尔也不是轻易的事情，因为他完全动不了手。一方面是因为情感上也拒绝，另一方面是因为对方虽然看起来温和轻松，但对方紧贴着他身体的肢体部分完全是紧绷着的，毫无口中的调笑那样的亲昵，四肢温柔的环抱造成近乎禁锢一样的效果，制约着他的动作。
　　“我不想去神殿。我在神殿待够了。”阿黛尔宣告似地对他说，“你也不准回去。你现在是我的。”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亚度尼斯的脚步停止了。
　　“我不是你的。”亚度尼斯平淡地复述这样一个事实。
　　阿黛尔的面孔皱起来，像一只得不到满足的沙皮狗，最后她冷不丁地将亚度尼斯的头拉的侧转过来，而后探出身在他的眉心上啄了一个吻：“现在你是我的了。”
　　那个啄吻让亚度尼斯彻底静默下来。
　　过了很久，他偏头让开了阿黛尔搁在他脸颊上的手掌。
　　“阿黛尔，”亚度尼斯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因为极其认真，听起来让人感觉竟有些深情：“骑士是必须回到神殿去的。要我留下，就让我死。”
　　阿黛尔轻轻摩挲他面庞的手指顿住了，女人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完全消失，仿佛画片突然翻过了一页，前一页的晴明天气完全是错觉，让人寒冷的狂风骤雨才是天气的真正本相。
　　亚度尼斯在等待，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气顺着她冰凉的手指传过来，即使是他也经不住要微微颤抖。
　　阿黛尔是真的在考虑杀了他的。
　　在亚度尼斯的感觉里似乎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阿黛尔最后也没有杀他。
　　女人叹息着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按着他的肩膀就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
　　“你回去吧。”阿黛尔竟然这样说，“回你的神殿里去。”她笑了起来，那是一个不掺杂一点杀意的温柔微笑，来的突如其然，亚度尼斯只听见她在耳畔说：“等着我。我来向你的神索要你。”
　　亚度尼斯怔怔地盯着她，看着她背对过他来，似乎是睁开了眼睛，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定。
　　他突然失去了一切杀死阿黛尔的意志。
　　“你没有带回美杜莎的后裔。”南周坐仍然坐在白色骷髅和水晶球之间，依旧是半人半鬼的痨症者模样，温和地笑着肯定道。
　　“是的。辜负了大人的心意。”亚度尼斯单膝下跪，右手敲击一下心脏，以骑士礼致歉。
　　“从你出发去的那一刻，”男人微笑了，“我就在水晶球里看见了结果。”　
　　南周那张白的过分的脸上表情是有些戏谑的，不过更多的还是不可置否的肯定。男人病态的面容苍白里带着一点嫣红，勾起嘴角的唇因为供血的不足显出淡淡的紫色，他嘴里吐出让亚度尼斯措手不及的话来。
　　“不过你是再也当不上圣骑士长了，美杜莎在你的额头上刻下了新郎的印记。”南周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亚度尼斯，你就等着魔王骑着白马前来迎娶你吧。”
　　南周随手递给他一个水晶球，被施以魔法的光面水晶里头清晰地倒映出他眉心一点朱红色的印记。
　　他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抚过朱砂痣一样的红色圆印，想起阿黛尔轻如鹅毛一样的那个亲吻，又怪异地回想到当初他毒死阿稚的那个亲吻，不知道为什么，他平静了很久的心在那一瞬间失序般地跳动了一下。
　　南周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凑近来仔仔细细地看着，最后冷不丁说：“亚度尼斯，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了美杜莎的后裔？”
　　亚度尼斯想都没想张口回道：“不。”话音刚落，眉心的圆印狠狠地散发出一点炽热的灼痛来，他不可避免地抬起手死死按住自己的额头。
　　南周露出一点遗憾的表情。“自求多福。你的魔王似乎并不高兴你说不喜欢她。”                        
作者有话要说：　　冰山脸全靠撩。哈哈哈哈哈哈

☆、第五章

　　那天以后，南周常常找亚度尼斯去英灵殿。
　　魔王的姻亲印记是很少出现在人类身上的。人类神殿的强者难以认出他眉间的红色圆印究竟代表着什么，恐怕除了深居简出的枢机主教之外，认识这东西的只有大巫师南周了。
　　亚度尼斯的印记，对外宣称的是婚约标志，而他因为将成为魔王的伴侣而无法进阶圣骑士长的原因也成了功勋不足。
　　这也没什么不对，确实是婚约象征没错，而没有捕获魔王，他的功勋确实还差一些。
　　大巫南周始终相信阿黛尔兜兜转转最终会回到神殿来，因此他时时要确认亚度尼斯眉心的烙印是不是在，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在于阿黛尔而非亚度尼斯，关注亚度尼斯只不过是顺带而已。
　　这其实是很不合理的。神殿讲求纯血血统，南周作为一个大巫师，对血统的追求只会更甚。
　　但他希望守护英灵殿的却是一个半神的魔王。他对阿黛尔的注意已经到了一种让亚度尼斯有些奇怪的程度了。
　　亚度尼斯心里偶尔也会有那种“他们曾经也是老相识？”的疑惑，旋即又将这样吾侪的想法甩出脑海。
　　有时候他也会问问亚度尼斯有什么感觉，男人如实作答后他又会笑着作出解释。
　　印记微微发热，就意味着魔王苏醒着，刺痛则是魔王的情绪在波动，多半时候是通过这个小小的契约感知到了他这头的语言想法而有了些意见。更有时候，亚度尼斯的心里又会不可抑制地涌上甜蜜的知觉，那是魔王在思念他。
　　亚度尼斯本以为魔王的亲吻仅是个霸道而调皮的游戏，但后来却发现那是一个婚约的印记，再后来他又以为对方仅是想将他纳为己有，却又发现她是真的在喜欢自己。
　　婚约者的情绪可以传达给彼此，那种失落的甜蜜感甚至让他的内心也不可避免的波动起来。
　　他其实并不懂为何阿黛尔会喜欢他。阿黛尔都没有见过他的面容，他所做的只是给了她一个休息的脊背，还建立在他想将她带去神殿做战利品的基础上。
　　亚度尼斯不知道。阿黛尔很寂寞了，也很累了。
　　魔王缺少的仅仅是一个不会害怕她又对她没有所图谋的怀抱，这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轻而易举的，但阿黛尔做不到，因为她永远也无法触碰到任何一双真诚无惧的眼睛。
　　亚度尼斯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全然特别的存在，因为他会轻易地让她离开，真心实意地不阻拦。阿黛尔可以从印记里读出他心里真正的那些希望她好好生活的想法。
　　谁能拒绝这样一份正直的关爱呢。
　　这样一种模糊的双向的联系让亚度尼斯难以抑制地对阿黛尔产生爱意。人的心并不是坚硬的，当一颗心试图拥抱并使人感到温暖，那另一颗心脏也难以完全摆脱这样的柔软。
　　亚度尼斯对这样的情况束手无策，因为他既无法消除魔王的印记，又没有坚硬到可以无视情感的悸动。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爱上她的。但他说不好究竟是亚度尼斯爱上阿黛尔，还是严归爱上了简裳。
　　如果仅仅是亚度尼斯爱上了阿黛尔，那么离开这个隔绝出来的三维世界，他们依旧是搭档关系，但亚度尼斯自己已经无法分辨了。
　　他和简裳不一样，他是有记忆的。或许最后会变成亚度尼斯和严归都爱上简裳一个人。
　　亚度尼斯对前途很迷惘，直到他眉心的印记剧痛起来。
　　那是撕裂剥离一般的疼痛，这样的疼痛让亚度尼斯感觉到是有什么外力在生生要抹去那个印记，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是疼痛，而是魔王出了什么事。
　　那印记顷刻间死寂下去，刚刚的痛苦好像只是一场错觉。
　　亚度尼斯皱着眉回头去看英灵殿里的水银镜子。
　　那殷红的圆形印记几乎是一瞬间消褪到淡不可见的程度，留下一个圆痕，让亚度尼斯尚且还能感知到阿黛尔的存在。
　　他抬手触摸到那个非常虚弱的哀鸣着的印痕，身体不受控制地霍然转身朝英灵殿外走去。
　　阿黛尔现在有危险！
　　她或许会死！
　　亚度尼斯认知到这件事后就再也无法安坐，精神驱使着他赶到她身边去。
　　他有没有爱上她这件事在这样的时刻根本无足轻重，因为他是严归而她是简裳。他还没能想起这只是个游戏，就已经自发地想要保护她。
　　南周微微一招手，亚度尼斯就被在门口服侍的瓦尔基莉轻轻拦了下来。
　　他眯起眼睛看向身后真正阻拦他的温文尔雅的那个男人，他在阻挠自己，认知到这样一点后亚度尼斯的眼神便不甚友善。南周并不恼火他的失礼，只是叹息一样地说：“她是个魔王，而你是个骑士，魔王的契约对你而言只是你真的要去救她吗？”
　　亚度尼斯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南周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么，骑士，放下你的剑。”他朝着亚度尼斯腰间微微闪动金色光芒的大剑招了招手，那大剑仿佛是凤凰被锁住了脖子，金光瞬间完全湮灭。
　　亚度尼斯微微皱起了眉。
　　“传说级的武器是神殿的所有物，你无权将它带走。”南周用一贯的温和腔调残忍地说：“如果你已经决心将魔王当作妻子，那么必须背弃你的信仰。”
　　亚度尼斯没有丝毫犹豫，向南周行了一个骑士礼，解下大剑，深深插在英灵殿前的石砖上。
　　“英灵殿虽然隶属奥特兰斯，但永远欢迎一切勇者。”南周示意瓦尔基莉递上一把毫无魔力波动的钢剑，亚度尼斯看了他一眼，一把抓起便离开了英灵殿。
　　南周看着亚度尼斯匆匆远去的背影，喝下一口瓦尔基莉递来的魔药，呛咳了两声，露出一个未卜先知的微笑来。
　　“亚度尼斯，我时时刻刻等待着你回来。”
　　印记已经黯淡的难以支撑起它原本传递情绪和位置的作用了。亚度尼斯仅凭着印记疼痛时的最后一点印象孤身一人前往。那地点竟然在魔族境内，远离人类要塞几千公里。
　　亚度尼斯以魔药和斗篷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高等使魔，骑着边境特产的矮脚马全速赶往印象中的地点。
　　长途跋涉让亚度尼斯看起来满面风尘，唯有一双漆黑的瞳孔，亮如白夜。
　　阿黛尔在等着他。那黯淡而虚弱的刻痕里传来一种让人心醉的信赖感。
　　她在等着他，等着他去救她！
　　他不能让她失望。
　　他不能让她死在别人的手下！
　　与此同时，在维拉山脉中的一个山洞里。
　　有个女人蜷缩在一块大石上，手足都拖着长长的铁链，白金色的长发凌乱地四散在身边，沾上了尘土，她的手腕和脚腕上都带着玄铁的镣铐，镣铐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仔细看来，上面铭刻着抑制魔力回路的符文。
　　那女人一直紧紧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昏迷着，呼吸虽然微弱，却又很平缓，甚至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醒着。她的肩头被一支赤红色的长箭完全穿透，血液早就凝固了，将她的上衣侵染成一种赭石一般微硬的颜色。
　　不远处有一片篝火，两个身着猎装的男人一边饮酒一边以火烤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满足而和暖的烤肉的焦香，其中一个男人抬起穿着肉块的签子看了看，随手撒上了一点椒盐。
　　“伙计，你猜猜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对面的同伴在他搁下的肉块上刷上最后一遍油，以目光指了指石头上的女人，一边嚼着落花生一边含含糊糊地问道。
　　“多半是人类和魔族杂交的贱东西吧。”另一个不以为意地道，“流出来的虽然是人类的血，但黯魔箭对她实实在在是有反应的。”他抓起肉来咬了一大口：“痛快！”
　　“但她如果只是半魔，这点小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黯魔箭上的魔法对她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啊。”这头这个猎魔人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却被同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额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胆小怕事了，她身上带着锁魔的铁链呢，有什么好怕的。”
　　“也是，”那人转念咂咂嘴喝了一大口酒，“半魔的血统和魔力低贱的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是想多了。”
　　就在他们喝酒吃肉的当儿，背对着他们的女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有一双罕见的金色的瞳孔，在摇曳的火光下妖艳的让人心惊。
　　她懒懒地又合上了眼，仿佛全然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只是露出来一点甜蜜的笑容。
　　他来啦，将要从天而降，就像个盖世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冷的我抱团哭，更新的动力只有榜单了……

☆、第六章

　　第六章
　　阿黛尔靠在石头上，因为长时间没有移动，她肩膀上被长箭穿透的的伤口已经有些闭合，但因为箭上所附着的魔法，新的肌理无法生长，所以只能做到不流血而已。
　　属于她的那个印记在微微发着热，这证明着亚度尼斯离她很近了。或许在山洞外，甚至已经进了山洞的内部也未可知。
　　阿黛尔似乎始终如一地相信着对方必然会来救她，因此只是淡淡地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
　　魔王合上了眼睛安心等待着，就像等着王子吻醒的睡美人。直到在两个猎魔者喝到七八分醺醉，对周围事物的感觉变得非常迟钝，歪歪倒倒地将身体和脑袋搁置在石壁上，阿黛尔身边的细小碎石块突然被人踩住，发出极其轻微的喀哒一声。
　　阿黛尔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微微抬了抬手，就刚好将手放进那人的手掌里。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并不是她所期望的男人的手掌，而是一只漆黑而瘦峋的使魔的手，带着尖而锋利的指甲，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拢住她的手掌，而后在下一瞬间，那个使魔将她整个儿抱了起来。
　　阿黛尔触摸到那只手掌后仅仅是怔了怔，也没有挣扎，任由对方抱了起来，而后有些调皮地笑起来，不顾当前的情境就试着想要去摸摸亚度尼斯的面容，手被对方轻轻拍落。
　　“巨龙昏暗，海妖止声，精灵沉湎，”阿黛尔听见扮作使魔的亚度尼斯在急速而低声地念咒语，“借以魔神的尊严，行使沉睡之约。”
　　猎魔人依旧是醉意惺忪地说着话，警惕很低，但并没有如他们愿沉睡下去的意思。
　　亚度尼斯的沉眠咒竟对他们无效。
　　这样下去非常危险，他们时刻都可能会被发现，亚度尼斯皱了皱眉，径直向外走去。阿黛尔趴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没有用。他们进了山洞之后为了防我，就给自己套上了混乱元素环，虽然自己无法使用魔法，但其他魔法也不能直接对他们造成伤害，除非元素的数量超出了魔具的阈限值。”
　　他并不想惊动猎魔人，和人类的雇佣兵发生战斗绝非他的本意，并不是难以匹敌，而是没有必要。
　　面对魔族的时候，人类是没有必要自相残杀的。
　　但就在他转身想要带走阿黛尔的时候，有一位的酒竟然刚好凑合着醒了一些。在他朦胧而失焦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带着黑色斗篷的生物，而那个生物此时正要带走他们的猎物。
　　他被酒精彻底麻木的脑子显然没有意识到，对方仅是不愿意和他们战斗，而并非是在逃走。
　　他连滚带爬地一把握住身边被用来穿了烤肉的的长剑，一面奋力要摇醒自己的同伴，“使魔！”
　　他想到的是，使魔也很值钱，要一起留下来。
　　亚度尼斯显然不愿意多做纠缠，没有理会慌乱的两人，抱着阿黛尔径直要穿出山洞，就此离开，但就在此时，另一个猎魔者听到警示，在迷迷糊糊中一把薅下手中的元素环，朝他直接扔出了一个魔法卷轴。
　　并不是什么高阶的卷轴，但一个盾壁术足以让亚度尼斯在魔咒消失前无法向外前进一步。
　　“抓住他！使魔的手掌可是名贵的药材！”那人显然已经陷入了一种兴奋之中，长剑上火纹汹涌，朝他摇摇晃晃地劈砍而来，亚度尼斯皱着眉猛然抵住盾墙反身一跃躲开一击，他不愿陷入持久战中，打算后发制人，在腾挪之中一边诱引着猎魔者的剑不断劈砍向盾壁，一边不断向猎魔者逼近，口中极迅速地念出符文。
　　“以恶行的碎片,虚无的戒令,梦魇为祭品，业火啊，灼尽万物！”亚度尼斯显然并不想暴露身份，所念出的咒语是黑火。这是魔族的天赋咒语，神殿骑士多多少少都会识别一些魔族的咒语，但他毕竟是不折不扣的光明神殿骑士，并无暗元素魔力，所能借用的只能是阿黛尔身上的小部分。
　　魔王被他抱在怀里，女人白金色的头发落在她的耳畔，她带着精铁枷锁的一只手微微拢住他的脖子，将妖媚的半张脸和他的面颊紧紧相贴，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剑柄，将纯正的暗魔力送进他的掌心里。
　　随着阿黛尔调用魔力，她脸上天青色的蛇鳞渐渐显现出来，长发变成细蟒，温柔地盘落在亚度尼斯的肩膀上。
　　阿黛尔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来，在亚度尼斯的怀中温和细弱的像只小猫，但即使这样的动作姿态，她身上的魔王威压也不可避免的四溢出来。
　　无数的青白色长蛇组成的发无风自动，摇摇摆摆地用每一个蛇头将猎魔者盯住，蛇眼带着隐隐的红色，其中一个猎魔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惊恐地哭叫起来：“魔王！她是魔王阿黛尔！”
　　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亚度尼斯连着着阿黛尔的手握住了那把钢剑，向着猎魔者凌空画了一个圆！
　　平地猛然燃烧起潋滟的黑色火苗，将两个猎魔人带着温暖的篝火和烤肉烧酒一起圈缚在了里面。
　　亚度尼斯带着黑色的斗篷，阴暗的山洞里篝火的照明使得兜帽在他的面颊上形成了一片阴影，魔法药水使得他的身形显得格外高大瘦削，这时终于露出的黑色手臂让人一眼便能够辨认出这是一位显然不好对付的上阶使魔。
　　这药水可以将他的外形转变成同等阶的魔族，所以八阶巅峰的亚度尼斯看起来就是一只暗夜使魔。
　　猎魔者看到亚度尼斯极其灵敏迅捷的动作和身体姿态，被酒精迟钝的脑子此刻终于有些清醒，但人已经骑在了老虎背上，就再难下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能做的只有不断地瞬发咒语以拖延对方的动作，直到最终魔力耗尽为止。
　　高等使魔的等阶大多在八阶上下，总是出现在魔族的腹地都市，很少有这样直接出现在并不繁华的镇落和山脉上的。两个猎魔人充其量在七阶上下水平，在猎魔者中已经算佼佼者，但深入魔族的腹地显然还是太危险了，魔族的山脉里讨生活本来也是铤而走险寻求侥幸，这次终于不能幸免地遇到了天灾一样的大家伙。
　　有一位八阶侍者的魔王，想来也能知道究竟有多么恐怖！
　　他们唯一的生机，在于魔王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他们。
　　从猎魔人的角度看不到的是，那个高大使魔抱起阿黛尔的一瞬间，亚度尼斯的五指涌现出金色的纯净魔力，将锁链上的符文消融殆尽。
　　他们的敌人本性是光明，因此他并不想杀他们。哪怕仅是个游戏，他也做了数十年的亚度尼斯了，光明是他的信仰，他不能对光明下的人类下杀手。　
　　但被黑火困居其中的猎魔人以为接下来将承受无尽的痛苦，而他们的生命即将就此终结，开始奋力反扑。他猛然抓住手边的长弓，竭尽魔力射出了一支光明之箭！
　　浓缩的像要燃烧的纯净魔力显然不是阿黛尔所余的驳杂暗魔力可以抵挡的。阿黛尔就在他的怀里，最先受伤的必然是她，亚度尼斯下意识地动用了光明的力量，以阿黛尔的右手为介质直接施展出了一个抗拒光环!
　　光明的力量可以驱散光明，猎魔人还没来得及疑惑，在光箭被抗拒光环逼落的同时，洞口的盾墙也就此崩塌瓦解！
　　就在此时，一直安安静静的阿黛尔忽然极尖利地痛啸了一声！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阿黛尔咬着牙努力地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臂，一把将肩头的红箭猛然□□。
　　带着倒钩的长箭使得她身体里半神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往外奔涌，沾湿了亚度尼斯的斗篷，亚度尼斯神情一变，反手死死地一把按住她的伤口，抱起犹自剧烈颤抖的阿黛尔，三两步腾挪便离开山洞，甫一解除伪装，在维拉山脉的茂密丛林中就狂奔起来。
　　亚度尼斯必须找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安顿他的魔王。
　　阿黛尔只有将看见的人石化的属于美杜莎后裔的体征，但她的先天魔力天赋则因为血统驳杂而极其低微。
　　但她的情况又和普通的混血种有些不同，血统的界限极其分明，左侧属于美杜莎，而右侧属于某位至今不知名讳的神明。黑暗的体质和光明的体质泾渭分明，分毫不侵，这显得她的左右面孔看起来差异颇大，一面显而易见的是神明的血脉，而另一面则完全显示出魔王的特征来。
　　这样的身体让阿黛尔成为了一种天然的魔力容器。也就是说，她就相当于一根传说级以上的法剑或是魔杖。就在亚度尼斯握住她的手又以她为媒介施以魔咒的时候，她属于神明的一那半身体在受到美杜莎的血统压抑了很多很多年后，被光明的魔力触碰，在那一瞬间，就这样苏醒了。
　　亚度尼斯跑的很急，没能看到阿黛尔的样子，女人被赤色箭矢穿透的肩膀一点一点地冒出白色的羽，不断流出的鲜血逐渐带上金色的光点，她因为失血过多的苍白面容，显出让人无法逼视的神圣来。
　　她是神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

☆、第七章

　　亚度尼斯终于找到一处狭小的石窟，他抱着阿黛尔屈身爬进去，而后在洞口施下一个干扰阵。
　　阿黛尔的情形很不好。赤箭造成的伤口在羽翼甫一冒出羽尖的时候就被神血完全净化，已经生长出了娇嫩的新鲜肌肤，但被激活了的神血是骄傲的，不愿意再偏安一隅，而是试图和魔王的血液争抢土地。
　　两种纯净的血统在女人的身体中相互斗争碾轧，使得她的躯壳临近崩溃的边缘。纯白的天神羽翼软软地垂搭在她的肩头，光明的气息不可避免地盛放开来，这气息又激荡着她面孔上生出青鳞，发丝化为蛇蟒，黑暗的味道和蔼地浮出水面。
　　半神半魔，他这一瞬间无比真切地感觉到阿黛尔是一种多么强大又脆弱的存在。
　　亚度尼斯将魔王抱在怀里，她纯净的黑色魔力和他下意识放出的用以抵抗暗元素的光明之力时不时激烈的碰撞，使得空气中充满了元素的暗流。
　　他竭尽全力要收起自己的魔力来，以免打破阿黛尔身上本就难以维持的魔力平衡。暗元素侵入皮肤，将他的手掌染成一片黯淡的灰色。亚度尼斯显然也很不好受，他只能尽力让阿黛尔趋向光明的一侧靠向自己，以使得他能够更好的控制自己因为暗元素的侵染已经越来越不灵便的身体。
　　魔王的双眼紧紧闭着，脸上一点神情也没有，呼吸微弱的近乎感觉不到，让亚度尼斯无端地想起弗利嘉还是魔神殿时里面供奉的那座美杜莎的塑像。他安抚式地轻轻抚摸阿黛尔的半扇翅膀，企图引导她溢出的光明魔力顺着循环窝回她的身体里，理顺魔力的回路。
　　但她体内的魔力洪流太庞大了，根本不是亚度尼斯可以帮得上忙的。
　　那些作为混血种魔力低微不纯净的传闻在一瞬间不攻自破。她的魔力之所以显得低微，是因为体内涌动的另一半血统中和掉了她大部分的魔力，而平衡一旦失控，两种魔力都井喷一样的爆发起来。
　　这样拖下去根本不行。
　　先不说阿黛尔的身躯是否支撑的住这样的痛苦，她所爆发的魔力快要超过亚度尼斯的魔力上界了，这就意味着那个干扰阵随时随地会失去它原本的作用，一旦他再也支撑不住，那么干扰法阵就会瞬间炸开，而阿黛尔的魔力将会四溢整个维拉山脉，惊动山中的所有魔兽和附近逡巡的魔族！
　　就在这时候，亚度尼斯瞳孔一缩，感知到了外界的魔力波动。
　　“他们去了哪里？见鬼，这么点时间，总不能跑出很远，一定还在附近。”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这样抱怨道。
　　“他刚才用的是抗拒光环，那可是光魔法，”另一个接道，“一定是人类伪装的使魔，妈的，着道了，我们得把自己的猎物抢回来。”
　　洞口外很近的地方传来那两个猎魔者的交谈声，逻辑很清楚，显然酒已经完全醒了。
　　阿黛尔平板如同雕像的面容忽然又一次涌上痛苦的涟漪，她抓住亚度尼斯肩膀的手掌用力极大，显示着她正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的魔力越来越不稳定，牙关咯咯作响，口中涌出大量黑红色的鲜血来，血中又带着星星点点的金色亮光，黑色与金色互相碰撞，出现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闪耀色泽。
　　亚度尼斯猛然怔住，直觉事情有些不太好。
　　就在下一瞬间，阿黛尔才有些平静下去的魔力猛然炸开！
　　他当机立断，不顾重伤的危险，一把抱住阿黛尔就低头啜住她的唇，鲸吸一般将溢出的光明魔力吞咽下去！
　　阿黛尔体内的魔力乱流在那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洪水一般朝他体内奔涌过来！
　　亚度尼斯抱着她的手臂剧烈地发着抖，男人手背上痛苦的青筋浮上体表，隐隐带着金色的光纹。随着他意志的渐渐模糊，干扰阵开始慢慢不稳定起来，但亚度尼斯保护阿黛尔的信念强烈到他自己都不能想到，魔法阵波动着却始终没有消失，完整地隐匿了狭窄的石窟中乱流汹涌的场景。
　　阿黛尔在意识模糊中轻轻舔吻对方，全然信赖和依靠的动作，唤回亚度尼斯行将昏迷的意识。
　　他的四肢百骸开始涌出细密的金色血雾，清冷的黑色瞳孔被纯净的金色夺取了神采。
　　光明的信徒将要被他的信仰杀死。
　　亚度尼斯的七窍缓缓流出金红色的血，真实的痛苦反而提醒了他这仅仅是个独立世界的现实。
　　这个他近乎要忘记了的事实。
　　他在这里死去，就意味着能够在现实中苏醒。
　　那么就不要再彼此折磨下去了，就在这里结束这个无意义的可怕任务吧！
　　是时候结束它了，是时候回去了！
　　这一瞬间那样的念头疯狂的在他已经被疼痛麻木了的脑海中喧闹鼓噪起来，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低声用诱哄一样的温和语气对她这样说道：“阿黛尔，睁开眼睛，睁开眼睛一切就结束了。”
　　他痛苦极了，他的身体在魔力的灌注下近乎破碎，但他仍要保护她，只有他死了，那一切就结束了。
　　解脱吧，让他解脱在这里吧！
　　阿黛尔痛苦的神情微微一滞，那张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面容妖诡得诱人，却如同孩子一般下意识地要照着亚度尼斯的话做，男人已经看见她轻微颤动的长长睫毛和行将睁开的双眼。
　　他痛苦又欢愉地看着对方，等待着名为死亡的温柔亲吻。
　　她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种极绝望的悲伤神色来，那神色甚至盖过了魔力暴动带来的痛苦，让亚度尼斯有一种元素暴动的石窟内猛然寂静下来的意味。
　　阿黛尔的唇开开合合，最终用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吐出这样的话来。
　　“不要死……不要……死……”
　　女人的五指交缠着他的，力道极大，给他从内部被撕裂的身体带来疼痛，但那动作令人心痛的眷恋和难舍，始终不愿意松开，让亚度尼斯的心境陡然风云变幻。
　　她不愿意杀死他。阿黛尔杀死亚度尼斯这件事会让她本身无比痛苦。
　　这个认知让他再也不能按照原来想的那样去希求阿黛尔来将他变成石像。
　　他承认他喜欢上了她。
　　亚度尼斯喜欢上了阿黛尔。
　　骑士喜欢上了魔王。
　　因为他再也无法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再也不能仅仅将她作为一个背靠背的坚实战友。
　　他害怕她受伤远远超过担心自己的受伤。
　　在地宫中独居了数十年的女人有多么怕冷他无法想象，他只是害怕她绝望到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察觉到阿黛尔身上的魔力暴动渐渐止息，亚度尼斯再也支撑不住，因为石窟狭小，他倒在了阿黛尔身上。
　　阿黛尔的情况竟然比他稍稍好一些，她慢慢抬起手来抱住亚度尼斯，摸索着想要用自己的手掌轻轻擦干骑士身上湿漉的金色血迹。
　　但她很快发现那是徒劳，她抱着对方，竟然连自己的衣服也染上了湿气。
　　亚度尼斯整个人湿透了，像是刚刚淋了一场大雨。阿黛尔看不见他满身的鲜血，但可以清晰地嗅到浓郁的光元素和血液交叠出的气味。她天使一般的面容慢慢地落下泪水，涟涟地落在男人的面孔上，冲刷着他狼狈而虚弱的面容。
　　她后悔了。
　　她从不该怀疑骑士的真心。
　　她半强迫地在亚度尼斯眉心立下誓约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应当坚信他总会来到她的身边。
　　阿黛尔始终觉得那是自己强迫得来的东西，她不能够相信那是她真正拥有和握在手中的。
　　但他真的来了，毫无犹豫的，背离了他的信仰，深入魔族几千公里来寻找她。
　　她并不想让亚度尼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骑士应当永远康健英挺，无忧无虑。魔王的爱人应当是世界上最幸福者。
　　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来，轻轻擦去她的泪水。
　　“……他们抓住你的时候，你可以逃走的，对吧？”亚度尼斯的声音都是哑的，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虚弱感。
　　他身体中的魔力回路绷断了，亚度尼斯变成了随处可见的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普通人。
　　阿黛尔听见的怔住了。
　　她仿佛猜到了她回答了这句话后会有怎样的结果，犹豫着不敢回应。
　　骑士一直等待着她的回答，纯黑的瞳中仍带着金色的混沌血丝。
　　她已经这样诓骗了他一次，不愿意再度欺骗亚度尼斯，患得患失地颤抖着最终点了头。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说：“你走吧。”
　　阿黛尔仿佛被掌掴了一般狠狠哆嗦了一下，像是害怕亚度尼斯会甩开自己的手，受惊一般地自己提前放开了他的手。
　　他并非是不想原谅阿黛尔，因为他从来没有怪过她。
　　阿历克斯只是很累了，需要歇息。
　　亚度尼斯很清楚她可以自我保护，因为她是简裳，哪怕没有记忆，也住着简裳的灵魂。
　　他清楚地知道对方身体和心灵的强大，她是没有必要放在眼前保护的，过度的保护对这样的女人是一种侮辱，更何况他现在再也没办法保护她，反而还是个包袱。
　　亚度尼斯不想杀她，也不想被她杀死。
　　但他始终不愿意承认或是没有认识到，那就是爱。                        
作者有话要说：　　颗颗颗修罗场啦

☆、第八章

　　阿黛尔没等到亚度尼斯的回心转意。魔王一直巴巴地等待着她心仪的男人改变想法。既然他已经失去了光明的力量，那为什么不愿意和她一起浪迹天涯呢？
　　光明虽然离开了她的信徒，但仍给予了亚度尼斯最后一点圣眷。他体内破碎的魔法回路无法承载光明的魔力，光元素随着伤口中迸出的血液逸散到空气中，向太阳漂浮而去，在这过程中，因为新的魔力不再注入，原本暴烈的元素逐渐恢复了平静而温柔的本性，缓慢地修复着他破损的身体。
　　仁慈的光明将他遣返成了一个毫发无伤的普通人。
　　魔王错解了爱人的意思。她觉得骑士再也不希望她出现在他面前。她的任性伤害了爱人，她将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她以为代价就是她的离开。
　　亚度尼斯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撑着岩壁坐起来，摸到背囊中的魔族药水，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
　　大量光明魔力的涌入直接毁掉了他的伪装，他需要将自己重新变为一个魔族，才能穿越漫长的国土和边境线重新返回人类的土地。
　　他八阶的魔力之前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化形的药水不可能让他重新变成大使魔，魔力的威压毕竟骗不了人。在一阵寂静中，英俊的骑士变成了一个矮小瘦弱的骑魔，佝偻的脊背和灰白的身体，看起来小的有些可怜。
　　他将那件被鲜血浸透了的黑色斗篷重新穿回身上，这斗篷原本是为一个高阶使魔量身定做的，对于一个没有魔力的瘦小骑魔来说太过长而大了，亚度尼斯慢慢地戴上兜帽，而后截去了斗篷的下半截。
　　原本无法承载他魔力的钢剑此刻终于派上了最大的用场，亚度尼斯猜想连这样的事情说不定都在南周的预言中。他本来不用给自己这样一把剑的，这种平民武士所用的剑圣骑士只要微微灌注一些魔力，那长剑就会被融为废铁。
　　而现在，这剑成了唯一的防身工具了。
　　他用剑鞘撑起身体，缓慢而坚定地朝外面走了一步。好像原本身体的重量是由魔力来负担的一般，他感到失去魔力的身体沉重的出奇，每一步都在消耗力气。
　　亚度尼斯的矮脚马显然还没有被嗜肉的魔族发现，马儿安详地嚼着一片树叶，仍在山下靠着树干，用粗糙的树干磨蹭自己的后臀，将小虫和杂毛摩刷干净。那马已经认不出亚度尼斯了，它并不愿意被一个毫无威压的瘦弱骑魔驱使，看着他想要解自己的缰绳，竟然尥起蹶子来想要踢踹它的主人。
　　阿黛尔不敢靠近亚度尼斯，但一直循着他的气息悄悄跟在后面。
　　她的爱人失去了自我保护的能力，那么她就应当保护好他，因为这是魔族的土壤。
　　就在这一瞬间，她听到马的嘶鸣，旋即就想到了大概是马匹再也不愿意接受失去魔力的亚度尼斯的驱使，阿黛尔下意识地就放出了魔王的威压，矮脚马惊恐地嘶鸣了一声，紧接着，她就听见重物扑地的声响。
　　亚度尼斯平凡的躯体已经无法对抗这种程度的威压，他猝不及防地感知到顶阶的魔力威压，双膝一软结结实实跪倒下去。
　　魔王级的威压对于负载使魔的马而言也是一种超阶的存在，马儿惊恐地埋着头，蹄子不安地刨动着地面，再也不敢造次。亚度尼斯眼神平静地看着那头矮脚马，一把按住马鞍，艰难地跨到它的背上。
　　他将长剑挂在马鞍前面，而后猛然拔出长剑来，用带着寒光的刃面不经意地玩笑一般刮蹭了两下它的马腹。他也不用马鞭，随手用剑面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马臀，催着它前进。
　　矮脚马终于认知到背上那个人也是能对它生杀予夺的，终于开始老老实实地前进起来。
　　阿黛尔无法睁开眼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亚度尼斯的气息依然安稳地在前方存在着，这让魔王忐忑的心变得非常安宁。
　　她不敢离亚度尼斯太远，但又惶惑地担心亚度尼斯不愿意见她，只能不远不近地这样跟着他，魔王闭着眼循着爱人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摸摸索索着前进，这场景看起来还有些可怜。
　　她太强大了，而她的爱意卑微的让人心酸。地宫里与世隔绝的三十年没能使她的心智发展到全然完整，因此做错了事之后，阿黛尔的惶惑远远超出一个普通人。
　　她身边的环境太冷了，遇见的人太少了。她什么也不懂，所以能做的只能是一心一意的去爱一个人。
　　亚度尼斯所化成的骑魔是魔族身份金字塔最低端的种类，虽然他已经尽力寻找人烟稀少之处绕行，但仍有几次陷入危境。
　　魔王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释放出众魔跪服的威压，驱散他的敌人。
　　亚度尼斯能够感觉到阿黛尔，在最初受到她气息压迫之后，他逐渐适应了那种压倒性的威压，不再像第一次一样狼狈。他能感觉到她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着，他心中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复杂心绪。
　　这让他前所未有地犹豫起来。或许他想要远离她这件事本身，就是错误的。
　　阿黛尔将她的恋人一直送到边境线上，她站在属于魔族的哨塔后面，感觉着亚度尼斯的位置越来越远，心里涌起深深的难过和失落来。
　　亚度尼斯是在弗利嘉要塞前被人拦下来的。拦住他的是个英武而美丽的少女，她手中握着长矛，朝他恭敬地施礼。
　　是英灵殿的侍女瓦尔基莉。
　　“亚度尼斯大人，南周大人让我请您去英灵殿一叙。”少女空灵的声音谦卑地说出这样的话，随着话音的落下，她的长矛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的轮廓，六芒星升起，一座拱门即刻具现化在她面前，从里头昂首挺胸地走出一匹纯白色的独角兽，那独角兽看着他的神情是很悲怆的，最后它走过来，亲昵而安慰地蹭了蹭亚度尼斯的手掌，屈膝卧下，示意他跳上脊背来。
　　亚度尼斯一怔。
　　这是他曾经的坐骑伙伴，由于光元素太纯净，是不适宜被带入魔族的领地的。他失去了魔力，主从的契约在那个瞬间就已经解除，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独角兽，此刻却被瓦尔基莉的召唤门随意地带到了面前。
　　亚度尼斯依旧是淡淡的，并没有别的神情，他抬手轻轻摸了摸独角兽的犄角，翻身骑上它的脊背。
　　独角兽是属于神明的马匹，是圣骑士最好的伙伴。这或许是个来自神明的明显暗示。
　　神明奥丁以勇敢为无上美德，以战死为无限光荣。他的侍女瓦尔基莉骑着快马，为他接引死者，来迎接诸神的黄昏，英灵殿接待善战的亡灵，他们将以此获得与神明并肩作战的机会。
　　矫健的少女白臂酥胸，长发金黄，穿着血红色的紧身战袍，带着他奔过长长的虹桥，走向主神嘉奖勇者的殿堂。
　　他看不见他的生命走到的何处，但他能感觉到死亡很近了。
　　大巫师依旧坐在那张白骨制成的座椅上，手中照旧捧着那个映照真理的水晶球，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些神秘莫测的温润，他微笑着对亚度尼斯说，“我说过，你一定会回到这里。”
　　南周的精神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更热烈了，而与之相对的是，他的肉体显得更加的虚弱不堪，灰蒙的发和苍白的面容配上深沉而闪耀的瞳，显得他的灵魂即将破体而出。
　　“我回来没有用。”亚度尼斯简短地说，“我已经不是骑士了，您应该能知道吧？”
　　南周唇边的微笑加深了，他用有些轻快的语气这样回应道：“不，你能够回来，就是神明的保佑了。”男人病态的面容配上那样的温柔微笑，这使得他纤瘦的身躯看起来轻盈的快要消失了，他笃定地这样说：“亚度尼斯，只要你能够回来，那么，魔王一定会来到这里。”
　　“您已经看见那样的未来了？”亚度尼斯微微皱起眉，询问道。
　　“那样的事情是人之常情的小把戏，不需要浪费我的生命力。”南周慈祥地看着他，“亚度尼斯，你只要摸一摸你的眉心。”
　　男人下意识地照做了，他抬起手去触摸他的眉心。那里微微发着热，指尖的触碰引来一阵甜蜜又酸涩的心情。他回头去看那面水银镜子，殷红的圆形印记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眉心上。
　　阿黛尔正在思念他。那种思念让他的心也滚烫起来。五味陈杂，最后融入一种悲苦的甜蜜里。
　　亚度尼斯难得怔住了。他长久地望着镜子，看着那个鲜活的红色印记。
　　“看吧，”南周咏叹一样地感慨，“走遍天涯海角，经过海枯石烂，沧海桑田，魔王仍是你的新娘。”
　　他秘密一般地耳语道：“她会来的。她会来的，你始终应该如此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讲真……我不太懂你们这群宝宝，我更新了反而掉收，我不更新就涨…………
但明天开始得日更四天否则就凑不齐榜单辣【摔
所以安慰一下我幼小的心？不要让徉徉抱着自己哭呀……

☆、第九章

　　思念是一种战胜不了的情感。
　　阿黛尔在弗利嘉要塞外徘徊多日，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去找亚度尼斯。
　　她从心里不愿意这样早就放弃。魔王这样狡狯地想，她的爱人只是让她走而已，那不代表她走了以后不能再回来吧？
　　他并没有要抹去姻亲的印记呀？那是不是证明着他爱着她呢？
　　她摸索着穿上粗布的衣衫，用面纱遮挡住自己妖艳的面孔，吸敛了魔力的气息，让光明包裹住黑暗的内核。娇艳的魔王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族少女，她慢慢地、一步又一步地坚定地朝着亚度尼斯的方向走去。
　　她几乎没有见过光明，而光明消失的一瞬间男人来到她的身边，于是她错觉男人生着光明的模样。
　　亚度尼斯成为了镇上的执法巡逻者。他虽然失去了魔力，但毕竟曾经是个圣骑士，有名望又有能力的人是从来不必担心如何自我养活的。南周仍然像以往一样常常地要他去英灵殿叙一叙，话题絮絮叨叨的，总是讲到将要来临的小美杜莎。
　　那语气里不仅没有对魔族的憎恶，更含着一种奇妙的慈爱。
　　坦言说，南周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虽然这话并不必特别拎出来说，因为隶属奥特兰斯的高位巫师都有些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光明神的眷属一向是对魔族很残忍的，因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最大伤害，英灵殿既然负责受俘魔族的清洗净化，那么南周肯定也不外乎如此。
　　只是他对阿黛尔总有一些别样的情绪，他谈起她的时候那样的语气就像是他们本来就认识似的。而在这样有些熟稔的气氛里，又掺杂着一点长辈对幼年者恨铁不成钢的心痛。
　　亚度尼斯总有种感觉，南周想要阿黛尔替他看管英灵殿恐怕只是一个借口，他一定真正的其他不可说的隐秘事情。
　　但他并不能证实自己的猜想，甚至不能让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漂浮太久。大巫南周的精神贯通天地，可以通晓万物，自然也能够猜出亚度尼斯的想法，但亚度尼斯对这个神秘者一无所知，神的供奉者给人的感觉就像面对着全知全能的神明本身，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卑微。
　　亚度尼斯听南周悉悉索索地说了几句，对方却仿佛想到了什么，朝亚度尼斯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我都忘记了，有一个客人要来，怕是要失礼一下了。”他的神情有些为难，这显得他儒雅而温润的面貌显得有些困窘。
　　亚度尼斯了然，便示意他不要介意。
　　这种事情亚度尼斯也曾经经历过。神殿虽然超然物外保护着人族的安危和信仰，但毕竟是立于世俗根基之上，依靠人供养的，因此这之中总是有一些重要到让人难以拒绝的客人，希求着司任神职者为他们提供各种各样的便利。
　　男人朝那坐在白骨椅子上的大巫师颔了颔首，识趣地在瓦尔基莉的指引下向面门走去。
　　就在亚度尼斯离开没有多久后，南周笑容一深，对着去而复返的女武神微笑道：“瓦尔，去将被拦在神殿门外的那位客人请进来。”
　　须臾之后，金发红衣的女武神接引着一位瘦弱的盲女走进神殿。那女人穿着一件浅色的斗篷，绛色的面纱蒙住她姣好的面容，仅仅留下一双不曾睁开的安宁双眼。
　　“你来了。”南周温和地微笑了，他从那张骨质的椅上站起来，慈爱地走近来握住了她的手指，“我的孩子，我等你很久了。”
　　阿黛尔魔王的本性使得她并不屑于为仅仅是神官的南周多做停留，“我该走了，亚度尼斯刚刚来过，现在他走了，我就不必再呆在这里了。”
　　南周并不为她的失礼而气苦，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你不应当走。你在这里，他会回来的。”
　　阿黛尔语气微冷，轻轻笑道：“那么，我可否知道，您这样费心地想要留下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值得魔王使用她的耐性，而显然那个值得的人并不在眼前。她的杀意在默默的累积，直到对方让她全然不耐烦，她就会出手扫除障碍。
　　“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的怀抱而已，”南周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不真实起来，他的声线飘忽着，不再是刚刚那个谦和温文的声音，而是隐隐带着压迫性，神明的威严彰显无遗。“我亲爱的孩子。”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阿黛尔不由得释放出自己魔王的威压来与之对抗，随着她调动气息，白色的长蛇撕碎了她头上覆盖着的斗篷。青鳞缓缓爬上她的面容：“我并不认识你。大巫师，你又凭什么让一个魔王拥抱你？”
　　她看不见南周现在的样子，神明的力量完全降临在属于人类巫师的躯体上，他破败的躯体因为这样的力量完全崩裂，但在分崩离析之前，又被光明的力量重塑新生。
　　寄居着神明灵魂的身体，终于在那一刻，迎接到了真神的降临。
　　“因为，”名为奥丁的神轻轻叹息道：“我是你的父亲。”
　　阿黛尔皱起眉头来，在下一瞬间，魔王猝不及防地将要睁开眼睛！
　　但下一刻，一双冰凉的手轻轻盖住了她细长而美艳的眼，瓦尔基莉一边做出这样的动作，一边微微屈膝向她道了失礼。
　　相传美杜莎的美貌惊为天人，因此受到波塞冬的青睐和发狂，在属于雅典娜的神庙中强迫了这位美少女。
　　女神为此蒙羞，又无法惩罚海神，因为嫉妒而诅咒，将少女美好的青丝变为蛇发，面容生出青鳞，所视之人，都变成冷硬的石头。
　　神明奥丁曾在人间偶遇一位美丽的盲人少女，她看不见他的容貌，不会厌弃他的独眼，更不知道他是个神明。奥丁久久不愿离去，对少女许下爱恋的心情。
　　他们共度过许多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日子，最终女人知道了她的恋人是神明。
　　那个夜晚依旧月明星稀，情人之间喁喁私语，温存之后神明餍足地沉沉睡去，醒来却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女孩。
　　他想要去寻找，但恋人的气息消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过。
　　神明应当回到天上，但他如此思念他的恋人，就将自己的一半灵魂留在了人间，做了一具守望寻找的傀儡。
　　最终他找到的只是他半神半魔的小女儿，他的恋人早已死去。
　　“我会洗去你的诅咒，那本来就是不公正的。”奥丁温和地说，“你不需要承担那些，你本来就是神的孩子。”
　　阿黛尔的面容在瓦尔基莉莹白的手掌下平静而淡然。
　　“我为什么要洗去母亲的血呢？”
　　神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爱尔侬也不该被诅咒，但我已找不到她了，这个心愿，只能由你来实现了。”
　　神明这样诱哄道：“这样不好吗？”他的声音轻而和缓，带着朦胧的梦幻，“你可以睁开眼睛，触摸阳光和鲜活的色彩……可以看见恋人的面容，看到他眼睛里的星辰大海……”
　　最后一句话终于触动了阿黛尔的心神，她甜蜜而惶惑地犹豫了。
　　“来吧，孩子，”奥丁抚摸着她的发顶微笑，“回到我的怀抱来吧……”
　　英灵殿中勇者的白骨将女人团团环绕，白骨在阳光之下化成艳丽而圣洁的尘埃，将阿黛尔宛如公主一般捧在中心。
　　英灵的捧护将造就新的神明。
　　就在这一瞬间，门外传来亚度尼斯因为剧烈奔跑后微微喘息的声音：“南周大人，她是不是来了？”
　　瓦尔基莉将他拦在门外，他平淡而清冷的声音听起来出乎意料的急切：“请您告诉我，魔王是否就在里面？”
　　他眉心的红痣在热烈的燃烧，他的魔王离她很近很近。
　　“她在里面。”奥丁和蔼地回应道，“但你不能见她。”
　　“魔王想要做你的新娘，我虽然并不赞成，但也不会勉强阻止，”奥丁的意志让那个病弱的男人看起来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身上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气质，他对男人这样说道：“她将要重新回到光明之子的怀抱，重新拥有神的身体和血脉。”
　　“你配不上她，亚度尼斯。”南周依然是那样一副温润的模样，只是语气平淡而漠然，只是陈述着一个毫无疑义的事实。
　　他配不上她。
　　亚度尼斯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曾经是光明圣骑士的时候就配不上他的魔王，而现在他成为了一个平凡者，他的美杜莎将要变成天神。
　　等级和神性的鸿沟究竟如何才能逾越？
　　爱真的是宽广没有限度的吗？
　　南周的话让亚度尼斯前所未有地犹豫起来。他当然知道，女人既是阿黛尔又是简裳，但阿黛尔并没有简裳的记忆和意志，她的心里他仅仅是亚度尼斯而已。
　　严归和简裳是平等的，但亚度尼斯和阿黛尔呢？
　　“给她自由吧。”奥丁淡淡地说，“她值得更好的。”
　　他应该给她自由的，奥丁这样说。身为父亲的神明明确地对他说，他没有资格去角逐恋人的位置。因为她是神的孩子，而他是个被神废弃的人族。但不知为什么，亚度尼斯颤抖着嘴唇，口中的话却并没有说出声音。
　　他无声无息地说，满目悲伤地说，满怀爱恋地说。
　　“不。我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这一卷结局辣
有点舍不得qwq

☆、第十章

　　神明这样诱哄道：“这样不好吗？”他的声音轻而和缓，带着朦胧的梦幻，“你可以睁开眼睛，触摸阳光和鲜活的色彩……可以看见恋人的面容，看到他眼睛里的星辰大海……”
　　最后一句话终于触动了阿黛尔的心神，她甜蜜而惶惑地犹豫了。
　　“来吧，孩子，”奥丁抚摸着她的发顶微笑，“回到我的怀抱来吧……”
　　英灵殿中勇者的白骨将女人团团环绕，白骨在阳光之下化成艳丽而圣洁的尘埃，将阿黛尔宛如公主一般捧在中心。
　　英灵的捧护将造就新的神明。
　　就在这一瞬间，门外传来亚度尼斯因为剧烈奔跑后微微喘息的声音：“南周大人，她是不是来了？”
　　瓦尔基莉将他拦在门外，他平淡而清冷的声音听起来出乎意料的急切：“请您告诉我，魔王是否就在里面？”
　　他眉心的红痣在热烈的燃烧，他的魔王离她很近很近。
　　“魔王想要做你的新娘，我虽然并不赞成，但也不会勉强阻止，”奥丁的意志让那个病弱的男人看起来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身上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气质，他对男人这样说道：“她将要重新回到光明之子的怀抱，重新拥有神的身体和血脉。”
　　“你配不上她，亚度尼斯。”南周依然是那样一副温润的模样，只是语气平淡而漠然，只是陈述着一个毫无疑义的事实。
　　他配不上她。
　　亚度尼斯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曾经是光明圣骑士的时候就配不上他的魔王，而现在他成为了一个平凡者，他的美杜莎将要变成天神。
　　等级和神性的鸿沟究竟如何才能逾越？
　　爱真的是宽广没有限度的吗？
　　南周的话让亚度尼斯前所未有地犹豫起来。他当然知道，女人既是阿黛尔又是简裳，但阿黛尔并没有简裳的记忆和意志，她的心里他仅仅是亚度尼斯而已。
　　严归和简裳是平等的，但亚度尼斯和阿黛尔呢？
　　“给她自由吧。”奥丁淡淡地说，“她值得更好的。”
　　他应该给她自由的，奥丁这样说。身为父亲的神明明确地对他说，他没有资格去角逐恋人的位置。因为她是神的孩子，而他是个被神废弃的人族。但不知为什么，亚度尼斯颤抖着嘴唇，口中的话却并没有说出声音。
　　他无声无息地说，满目悲伤地说，满怀爱恋地说。
　　“不。我不愿意。”
　　他隐秘的深情是不愿意说出口的，哪怕守望着对方，也足够安慰他的心。亚度尼斯就这样站在门的外面，身后站着瓦尔基莉，金发的女武神握着长矛站在他身后，依旧是笑靥如花。
　　奥丁的侍女美貌不输给天下的任何女人，但她的神态永远是漠然而冷硬的，这使得她的谦恭有礼更像是来自神矜持的傲慢：“请你离开这里吧，人类，不要打扰神女的新生。”
　　她在向他陈述驱逐的条约，没有商量，也并非是善劝。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事实：你该走了。这里唯一应该离开的就是你。
　　阿黛尔离他仅仅一扇门的距离，他能够炽热地感觉到她的存在，却无法拥抱她。
　　他将要失去她。这种预感让年轻的男人再也无法移动脚步。
　　亚度尼斯的双足仿佛生根一样钉在了门前，他站了一会儿，忽然发了疯一般试图撞开瓦尔基莉，想要进入英灵殿内。
　　他要见她！
　　他要对方亲口说她不爱他，否则他无法心甘情愿地离开！
　　神明显然并不希望他就此死去，是以瓦尔基莉并没有伤害他。但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奥丁的威压猛然炽烈起来，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威，将他的膝盖弯曲，让他狼狈地跪倒，无法抬起头颅。
　　室内是一片辉耀的光明，纯白的尘埃被洁净的光元素糅合在一起，显出一片一片纤细分明的翼羽的形状，将女人温柔地环抱着，在她背上。女人仍然闭着眼睛，神态轻盈而安详，白金色的发在元素的力量下温柔地浮动，她脸上的蛇鳞被透彻醇美的光一点一点的祓除，干净的面庞上显出一种全然纯洁的神圣来。
　　那是一种叫人心醉痴迷的纯美。
　　亚度尼斯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阿黛尔，突然大声地对着光团中的神女大嘶声问道：“阿黛尔，你醒过来，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奥丁冷漠地微笑了，他这样轻描淡写地对亚度尼斯说：“低卑的人族，你没有那样的资格……”
　　神的话未曾说完，殿堂里传来另一个女人骄傲而恣肆的声音：“但那是我才能决定的事情。”
　　纯白的尘埃造成的光晕被外力完全撕裂，闭着眼的女人向他跑过来，头撞到他的怀里，拉住他的手掌，快乐而放肆地大声回应：“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亚度尼斯揽住她的腰肢，微一用力，将她抱起来，向着神殿外面走去。
　　神术包裹着阿黛尔的身体，而阿黛尔拥抱着亚度尼斯，奥丁不愿意伤害自己的女儿，只能放任他们慢慢离去。
　　奥丁并没有追出来，只是满怀怜悯地说出了这样的预言。
　　“我的孩子。你终于仍会回到我的怀抱。”
　　阿黛尔窝在亚度尼斯怀中，仰起头朝他微笑了，脸上带着久不能见的狡狯，她的神情是轻松而写意的，女人滑腻而温凉的手臂攀上亚度尼斯的脖子，轻柔地将一个吻印在他的脸颊上，而后咬着他的耳朵喁喁私语：“神女不能做你的新娘，但魔王是愿意的，我的骑士，你愿意娶她吗？”
　　他搂住阿黛尔，女人后背上柔软的白色羽翼宽而舒展，还欠缺最后一份光的神韵，她脸上受诅咒的痕迹几乎消失殆尽，只有眉角仍带着一点蛇鳞的残余，这使她看起来像是一座微有瑕疵的白玉。
　　亚度尼斯抱着他的魔王站在英灵殿前，阿黛尔释放出的力量强行抵抗住了神的光辉，她就在这样一片圣洁刺目的光辉中向他求婚，场面绚烂华贵，任何一个富有的公主和王子都将为此生出妒意。
　　亚度尼斯情不自禁地看向她，她的眼睛闭着，但仍呈现出一种热烈而期盼的神采，她的唇娇艳欲滴，像是期待着一个红热的亲吻。男人用低沉而郑重的声音这样回答他的爱人。
　　“当然。”
　　女人脸上出现一种少女般温柔甜美的色彩，她蛊惑一样地对亚度尼斯说：“那么，用你的剑穿过我的胸膛吧。”她的声音低低的，像一个让人难以醒来的迷梦，“只有死亡，才能永远留住你的魔王。”
　　“让她无法变成神女吧，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她微笑道，摸索着触到亚度尼斯的手掌，女人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背，而后引导着他握住了自己的佩剑。
　　亚度尼斯像是被她的温柔所蛊惑，长剑一寸一寸地出鞘，最后抵在阿黛尔的胸膛上。
　　这时他突然清醒过来，想要阻止对方这样做。她朝他微笑了，有些调皮地摇了摇头，而后紧紧攥住对方的手，将剑毫不犹豫地深深刺入她的身体！
　　就在长剑将她穿透的那一瞬间，她脸上行将消逝的最后一枚鳞片完整地固定在了那张温润柔和的脸上。
　　她虽然还没有死去，但世界运行的法则已经预知了她的死亡，魔王重回神明怀抱的脚步被终止，她留在了心爱的人身旁。
　　男人发出悲鸣。
　　亚度尼斯抱住阿黛尔滑落的身体，用冰凉的嘴唇去触碰她的额头，那是一种悲痛的感念。他的吻从魔王的额头一直蔓延下来，触碰了她从未注视过他的眼睛，男人突然开口，用喑哑地声音这样对她说。
　　“阿黛尔，睁开眼睛来，把我变成石像吧。”他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面容，温柔地低声对她这样说，“让我永远抱着你。”
　　女人的气息很微弱了，唇畔流出一个淳美恬静的微笑。亚度尼斯将她捧在自己的臂弯里，魔王轻盈的不可思议，就像行将飘起的羽毛。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我想要注视你。”他微凉的声音低语着传入她的耳畔。
　　阿黛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女人金色的潋滟瞳孔时隔多日之后，再一次在阳光下展现。
　　她终于看见男人的样子，清冷刚俊，却有着一双温润的褐色瞳孔。他这样温柔地看着她，而后慢慢变成了一座英俊挺拔的石像。
　　魔王笑着，将手轻轻放在了石像的心脏上。
　　阿黛尔近乎被神光洗濯干净，而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那些英灵所化的神的光辉重新变为白色的纤长羽毛，迎着暮色中温柔缱绻的阳光慢慢飘散开去。
　　石像的怀里慢慢空了，仅留下一角刺眼闪光的东西因为无处依附就这样凋零地落下，发出叮的轻微悦耳的声响。
　　石像的手心里，落下了一片天青色的晶莹鳞片。                        
作者有话要说：　　又来了更新掉收定律qwwwwwwwwwq
这一章因为这个故事就剩下一个尾巴了，为了不影响观感营造出一点连贯性，把前面的部分重新在后面呈现了一些。
明天又是新世界啦！开心吗！

☆、第一章

　　莫缘尔出发前，被师父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叮嘱了十来遍，话题无非是不行就不要强求，任务很重要保命价更高，小姑娘满口答应下来，背上装备安详愉快地出门了。
　　她不是第一次去执行这样刀口舔血的任务了，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如同叮嘱小孩子一般的翻来覆去叮咛。只是这一次确实又有一些不一样，因为这一次她得对付的是个大家伙。
　　莫缘尔是一个猎人，而她的职责更像一个大清洗时代的雇佣杀手，因为她所做的是授予她的狩猎目标们杀死，而后取下他们的尖牙，以此向发布任务的元老院支取报酬。
　　她是个吸血鬼猎人，负责清理难以自我抑制的、在鲜血味道刺激之下会袭击人族的那些血统不纯粹的吸血鬼。
　　由父辈换血所新生的吸血鬼因其血统的纯正，很少有被血液逼疯到处攻击人的场景。贵族的礼仪与生俱来地镌刻在他们的血液中，而对自身仪态的追求使得他们身上总是充满着不合时宜的贵矜，他们是不会袭击人族的。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开化者哪怕很饥饿了，也并不愿意追着一只肉质肥嫩却腥臭鲜活的野猪生咬。
　　就因为这样一份自命清高的矜持，猎人们给这种能够好好坐下来说话扮家家的吸血鬼定名为“血族”。
　　而在这之外，却有一种身为“堕落者”的地位极其低下的异类。最初似乎是由于一些不负责任的家伙一时兴起想要给所爱一个初拥，但又因为种种原因不想继续或者是被其他的事情打断，那些可怜人们就这样变成了半人不鬼的样子。血族的亲吻给了他们撩人的相貌，同时又给了他们对鲜血的无限渴望。但不幸的是，血液中那份君子礼仪就消失了，也就是说，他们一旦感到饥饿，就愿意攻击一切能够提供甜美血液的生灵。
　　而一旦 被这种可怜的吸血鬼撕咬吸食，就好变成他们的同类，陷入对鲜血欲求的可怕漩涡中。
　　因此才会有吸血鬼猎人这样的职业应运而生。
　　黄昏总是逢魔时刻。莫缘尔出门的时候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此时天色几近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中街道隐隐约约地传来让人食指大动的食物浓香，而更远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此地亮起，从天光最冷寂处造出一副妖魔横生的灯红酒绿。
　　她现在正要去的地方实在不是个什么好地方，这地方搁在平时她是怎么也不敢去的，哪怕她父母不动手，师父也一定会把她揍个半死。但她又不得不去，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得去里面赚口生活费。
　　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的任务目标是个漂亮男人，越漂亮越好的那种。
　　而哪里漂亮男人最多呢？
　　当然是红/灯/区里的夜/店。
　　她所管辖的片区总是有很多“堕落者”隐匿，因为莫缘尔所在的城市是唯一的合法声色场，聚集着来自世界各地追逐美色和欲望的人，这也就意味着那些相貌靡丽的“堕落者”常常隐身其中，美色是他们天然的保护屏障，只要他们不动手，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将他们识别出来。
　　莫缘尔随手找了个盥洗室，在里头把自己描描画画弄出个夸张的烟熏妆，穿着超短裙黑网袜，蹬着恨天高，将涂了圣水的匕首绑在大腿根，衣兜里头藏好了一把□□，一摇一摆曳曳生姿地扭着就随意转进了一家夜/店。
　　平心而论，她虽然很美，但容貌也确实到不了“堕落者”的地步。做个普通逛夜店玩闹的客人倒是绰绰有余，和真正的美人也是有差距的。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从漫长的舞池中穿行而过，视线掠过每一个美□□人的男人，但从不为他们任何一个停留。那样漫不经心的态度使得她脸上显出一种隐隐约约的骄傲气氛来，这样自由又倨傲的神气给她的容貌加了不少分，夜色中逡巡领地的女王，有几个人能不为她倾心？
　　因此不断地有年轻男子朝她伸出手来：“美丽的小姐，我能请你跳个舞吗？”
　　莫缘尔就露出一个温柔又无礼的笑容：“不。不行。”
　　“为什么？”男人们显得有些讪讪，但又不甘心失去少女的青睐，于是讷讷地想要追根究底：“我难道不配和您共舞吗？”
　　莫缘尔微笑了，按着他们的肩膀擦身而过。
　　“是的。”她的耳语声在嘈杂的夜场音乐中也能够让对方听的一清二楚，“因为你不够美。”
　　她迤逦的衣角来不及被任何人捉住，夜妖一样的少女轻盈地从人群中穿过，带着毫不留情的嘲讽。
　　笑话，她是来找美人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供他浪费。
　　夜还未深，声色场中真正的表演还没有开始，气氛带着微微的暧昧和靡费，带着酒的艳丽香气。
　　莫缘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见到了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家伙。
　　他显然是个酒保，但因为出色的容貌，总有很多人将他当作猎艳的对象。
　　这酒保很面生，显然是才来了没多久。
　　新人，来的时间和任务发布的时间又重合，这也是莫缘尔怀疑他是“堕落者”的原因。
　　那是个甚至能够被称得上漂亮的男人。他并不显得女气，但确实是极美的。男人的五官精致而严谨，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难以言喻的绮丽气氛，唇色很淡薄，总想让人疯狂的亲吻或是撕咬，以便使他染上自己的颜色。但真正让人着迷的是那种冷漠的气质，他看着每一个人，但眼里又没有每一个人，任何人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但事实上又永远抓不住他的心。
　　莫缘尔走过去，随手从吧台的一堆玻璃杯中提出一个轻轻搁在他面前：“亲爱的，一杯长岛冰茶。”
　　就在这个时候，场中奢靡的光线忽而全都聚集到了同一处，场中间靠着钢管站着个年轻男人，留着纯黑色的长发，笑得温润又惑人。狭长的眉眼带着魅惑的水波，眼角有一颗忧郁的泪痣，而唇上刻意沾染了血红的唇彩。
　　他看起来很有些温润，但那种温润底下是暗流汹涌的美艳，温润的表皮像是天生为着让人撕碎而存在的，那种温润是一层滤镜，在这样朦胧不清的前景之下，后方的景物就更加夺人眼球。
　　“莉莉周！是莉莉周！”场中传来各种各样的惊叹和欢呼声，那男人笑了一下，随手从最近的一个女人手中拿过酒喝了一口，拉扯过不远处的话筒，也不管音乐是否跟随上来，靠着钢管坐下来就开始唱歌。
　　有些喑哑的音色，但仔细听就像是会被吸入灵魂，完全难以摆脱。会场中众人的表情开始随着歌声慢慢改变，迷离昏沉，暧昧靡乱。
　　雌雄莫辨，艳色逼人。
　　莫缘尔在那一瞬间忽然拿不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堕落者”了。
　　这时候酒保将她的长岛冰茶调好了递过来，莫缘尔在夜/店里头执行工作的次数显然不少了，神态熟稔，动作自然，拿过酒杯时极顺手地在酒保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勾了一下，引得他向她看过来。
　　在那一瞬间，两人四目相接，看见了彼此在店中暧昧的灯火下闪闪发光的一双褐色瞳孔。
　　两人都皆狠狠震了一下，那酒保随手捞住因为心绪剧烈波动而差点站不稳的莫缘尔，最后对视良久，异口同声道。
　　“严归/简裳？”
　　夜场的节目必然不止一个，叫靡艳名字的男人唱完了歌放下话筒就准备离去。
　　时间很紧，莫缘尔没有一句废话，劈头盖脸就问那酒保道：“堕落吸血鬼？”
　　对方摇头回答：“纯血。”
　　她看了对方一眼，一撑吧台从高脚椅子上站起来，身手利索地甩掉高跟鞋在人群里迅捷轻盈地穿梭出去。
　　莉莉周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里了，她努力地追着对方出了店，却寻不见对方的影子。
　　气氛已经炒热，表演者功成身退，莉莉周鸿飞冥冥。
　　莫缘尔在夜/店外的小巷上站了一会儿，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在追莉莉周？”
　　当然是刚刚的酒保，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用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速度，追到了莫缘尔的身后。
　　莫缘尔没好气地说：“这里就两个够好看的，不是你就是他了，不追他追谁？”
　　“你是吸血鬼猎人？”男人一瞬间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了，但他似乎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眉毛，不过立刻就见怪不怪道：“这倒是很适合你。”
　　“你这话很讨厌啊严归，我什么样子啊说我适合猎人，”莫缘尔显然不是真生气，但还是下意识地要回嘴，末了又回到了唠家常的句式：“你现在叫什么？”
　　对方脸上的神情僵了僵，最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柔斯。”
　　莫缘尔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很久突然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声：“柔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严归你是夜/店玫瑰吗居然是柔斯哈哈哈哈哈……”
　　柔斯轮廓冷硬的脸上柔化出一点无奈的表情，最后他柔声对女人说：“简裳，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修好了！

☆、第二章

　　莫缘尔很有点紧张，因此她的话特别多，在几分钟内把该问的话全都问完了，但她又不擅长和严归没话找话，只能默默地冷了场。这时候她忽然有点懊恼自己搭档的话废属性了，就因为他这种几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个性，她才要这样绞尽脑汁地去思考下一个话题该是什么，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不过好在她在一开始就对柔斯挑明了说想好好感受一下如此逼真的世界线和故事情节，反正最后总是要分生死，也不急于一时，这个大前提导致他们俩现在还能友好和平地挤牙膏一般的聊天儿没有滚打在一起想要努力怼死对方或者拼命逃跑。
　　对方看了她一眼，终于把手里那双一直拎着的女鞋放到她跟前。很朴素的式样，但绝对适合运动，莫缘尔乍一看只觉得鞋有些熟悉，后来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自己之前丢在夜场盥洗室里的那双。怪了，柔斯之前没有见过这双鞋，时间又这样的短，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她原本的鞋子的，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莫缘尔甩甩头把自己荒诞的想法甩掉，一边思索着下一句话该和柔斯说什么，一边扁扁嘴默默地穿上了鞋子。
　　其实她根本没有必要想那么多。严归根本不会在意她究竟讲了多少的话，从前简裳和严归相处的时候一天加起来说的话兴许都超不过十句，彼此间这么熟悉，眼神和动作都能沟通，心灵感应百八十年就有了，这时候突然这样纠结于此，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她和严归明明在上个世界的结尾还生死相依着相爱相杀直到最后一秒，但对方换了个身份，她就似乎是认不出对方了一般。
　　她产生了这样一种疑惑：阿黛尔喜欢的究竟是谁？
　　她所经历的越多，就越加难以将对方单纯地当作自己原先的伙伴。他现在已经不仅仅简单的是严归了，他同时还是很多角色，尤其是阿黛尔曾经深深爱过的亚度尼斯。
　　在阿黛尔睁开眼睛看见亚度尼斯的一瞬间，简裳的记忆才真正的回到那具身体里，而顷刻之间，亚度尼斯变成了石像，而阿黛尔也迅速凋零。
　　简裳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她明明有一场刻骨铭心的跨越生死的爱情，但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她真正的自我意识没有觉醒，以至于那段美好的感情被近乎压迫地沉睡在了记忆里。她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但无法想象那个人是自己。
　　她很有些怨天尤人地想着为什么会给她这样一个无法睁开眼睛的角色，只有在故事走到终点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拥有记忆，来不及做任何事，甚至连感情都来不及去确认。
　　那一瞬间，她想过很多如果她有记忆情景下的当时情况，她觉得她能有一百种方法逃出去，最不济，第一次亚度尼斯想要回神殿的时候就把他扣下，不放也不杀，他能把她怎么样？
　　谁说真正的爱情必须是殉情呢？他们就不能躲起来等地久天长？
　　她叹了口气。没有记忆的自己真是干净单纯的像一张白纸一样。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早已经接受了自己喜欢着亚度尼斯这样的设定。她不觉得自己是嘴硬，她确实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
　　现在她面临着两个问题。
　　严归爱的究竟是谁？
　　她到底爱不爱严归？
　　这两个问题使得莫缘尔无法直视柔斯，她心里的线头还在猫爪下的毛线团里缠绕着，在她没有想清楚之前，出现在她面前的柔斯本身就很让她紧张了。
　　简裳是利落直接的个性，倘若她真的能够确认自己的心意，并且确认严归也真的喜欢她，那么她愿意毫不犹豫地做那个第一个开口的人。只是她非常骄傲，这样的骄傲支撑着她不允许自己含糊地对待对方的心意，这就必须把自己的心情确认下来。
　　爱人是需要珍惜的。
　　柔斯听着对方先是加特林机关枪一般冒出一堆话来，又突兀地冷场许久，显然察觉到了她这种不自在，他隐约猜到了对方想的是什么，但他想到对方一定不愿意自己把她在想的事情给说出来，也就没打算开口。
　　他确实可以把事情全都解释清楚，但那有什么必要呢？他并不希望对方受到他的主观思维影响。
　　感情的事情是需要自己想通的。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但他不想她在未来的某一天后悔。
　　空气里隐隐约约地带着甜腻的铁锈气，那种让血族心动的氤氲味道使得柔斯不得不放弃继续注视着沉默发呆的莫缘尔，转而默默提醒她：“有血腥味，去看看么。”
　　血腥气。这条关键的线索或许就能肯定那个叫莉莉周的漂亮男人是不是真正的“堕落者”了。
　　莫缘尔这样思考着，朝柔斯点了点头，迅速跟在了血族的身后。
　　柔斯显然照顾着她身为人类的体格，虽然他的速度非常快，但远没有发挥到血族最原本的那种在人族眼里近乎是瞬移一样的速度。他随意地瞟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搭档现在的体能水平，控制了一下速度，使得对方刚好能够勉勉强强地跟上他。
　　随着柔斯步伐的逐渐放慢，血腥味却并没有变得更浓重，仍是莫缘尔身为人类无法清楚辨析的程度。
　　她当然是相信柔斯的判断的，只是这样的情况未免奇怪的有些诡异了，她下意识地从绑带上拆下自己的匕首来握在手里。
　　“来。”柔斯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低声对她说，莫缘尔跟了上去，看见了一具女人的尸体。
　　那尸体还温热着，显然新死不久，但整个人呈现一种十分残忍的灰白色，很常见的堕落者作案。
　　堕落者在饥饿状态下遇到鲜血便无法克制自己的吸血冲动，在他们饱腹之前，受害人通常会被整个吸干。
　　莫缘尔叹息了一声，蹲下来去查验尸体。
　　这是一个美艳的女人，穿着暴露性感，浓妆和红唇显得她的脸色异常鲜润，和她失去血色的手臂形成一种让人惊怖的反差，莫缘尔粗粗一看觉得她有些眼熟，多看了几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莉莉周出场之前一直黏着柔斯不放的那个女人。
　　她之前在夜店，而又随着柔斯的消失死亡，看样子“堕落者”多半是莉莉周没有错了。
　　莫缘尔这样暗自下了定论，准备站起身来通知元老院处理后续，忽然柔斯在旁边冷不丁说了一句“小心！”
　　附近的屋顶上两点红光一闪而过，她还没来得及看仔细，一枚银色尖锐物已经被猛然甩向这头！
　　简裳的弹道学修的是满分，此刻莫缘尔只要粗粗一看，就判断出那玩意儿的落点根本不在她身上，按照估计，多半会扎到那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或许是对手匆忙之下力道不足，也或许是对手要的就是她惊慌之下随意躲闪装上那点提前量，但她以不变应万变惯了，不想移动，直接在原地做了个蹲伏。
　　那锐利的物体毫无异议地直直扎进了尸体□□的腹部。
　　鲜血骤然外喷，红色的液体多半溅射在了离得最近的莫缘尔身上，满身鲜血的她看起来出乎意料的骇人，她抹了把脸站起身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脑海中灵光一闪。
　　血液……血液？
　　莫缘尔心中骤然一紧，再不敢停留，反身就拔腿狂奔！
　　这里已经是夜场区外围，莫缘尔要努力跑回人群中才能得以自保。
　　夜场并不在市中心，为了在城市的内部造成太过糟糕的影响，被领导者人为地迁居到了城郊，而夜场区的边缘，就意味着荒郊野岭。
　　莫缘尔只管逃命是有原因的。
　　四个月前，元老院发布过一条通缉令，曾经要求狩猎一只叫做“卓帕卡布拉”的吸血怪兽，薪金可观，但多人协作都未曾成功，怪物最终逃入城郊深林，寻觅无踪。
　　这怪物比吸血鬼要更可怕，因为它的体型和力量是猎人绝难匹敌的，而同时，它又有非人的速度来追赶。
　　莫缘尔自知她一个人是无法对付卓帕卡布拉的，也不想给柔斯找太多的麻烦，只能拼命逃跑。
　　怪物之前有着这样不成文的平等合约，它们的共同对手都是人类，那么同敌即友，是不能干涉彼此的。血族虽然超然物外，但也要遵守这样的准则。
　　但对方来的显然比她想象中要快得更多！卓帕卡布拉甚至直接忽视了还带着滚热内脏的尸体，直接向着满身血迹的莫缘尔飞过来，将她狠狠踩在身下！
　　对方暗红色的瞳，带着进食的愉悦深深看进她的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简裳内心：妈的我不要人为失忆！

☆、第三章

　　卓帕卡布拉相传是一种原生于美洲的吸血兽，起初只袭击野兽或是人类驯养的家畜，例如山羊之类，到野兽减少，开始袭击人类。它们与堕落者有着可怕的共性，他们对鲜血的渴望是永无止境的，直到尸体干瘪完全失去鲜血，它们不会止息吸食血液的行动。
　　莫缘尔被卓帕卡布拉的爪子按倒在地，她之前一直在狂奔，被从背后猛然扑倒在地的时候受到了剧烈的震荡，头脑发晕呼吸不顺，一瞬间有些难以反应等到她再一次能够重新反应出对方在面前展现出的样貌时，它腥臭的口腔已经近在眼前！
　　怪物的眼睛很大，相貌极丑陋，介于狗和郊狼之间，生着肉质的翅膀，背上有一道隆起的刺。卓帕卡布拉全身布满温驯柔软的白毛，但赤红而浑圆的瞳彰显着它的攻击性。
　　莫缘尔的视线和卓帕卡布拉对上的一瞬间，被它瞳孔中甜腻的血腥气深深的震慑，甚至难以挣扎一下。
　　它眼中带着让人信服的天然神气，红瞳像是凝满了鲜血的宝石，安宁而理所当然地诉说出这样一件事：人是理所应当被进食的，她就应该是食物，而食物在进食者面前，是不该挣扎的。
　　卓帕卡布拉的眼睛就像是一场奇怪的梦魇，这样的视线仿佛是在诱哄她放弃挣扎，死亡是恒久平静，是回到正常安详的生活。
　　不要动，被吃掉了，你就没有烦恼。
　　不要动，被吃掉了，你就恒久幸福。
　　她就像被蛊惑一样慢慢松开了握着卓帕卡布拉前爪的手掌，眼里出现一种迷离的甜蜜和放松来。不必思考，不必痛苦，她只要什么也不做，那么就什么也不必受。
　　就在那一瞬间，她身后传来柔斯冷漠的声音：“你只能被我杀死，否则意识会再次被复刻到下一个世界。”
　　那带着香甜雾霭的粉蓝色梦境忽然出现了裂痕！
　　甜蜜之外，死亡亦是永远死寂，是痛苦循环，是一无所有！
　　莫缘尔猛然清醒过来，在卓帕卡布拉松爪探头的那一刻，反手按住它的胸膛，猛然扣下□□□□的扳机！
　　被圣水浸泡过的银质子弹穿进怪物的左肩，滚热的鲜红色溅射到莫缘尔脸上，带来极其真实的感受，她不敢分神，就在卓帕卡布拉被子弹的冲力带的后仰的一瞬间，莫缘尔反身从它身体下部匍匐着骤然穿出，被站在身后的柔斯一把拎住甩到了身后。
　　莫缘尔试图从柔斯背后绕出来，她始终是记得对方所必须遵守的准则的。就像吸血鬼猎人必须和纯血的血族保持平等敬重的关系一样，怪物之间彼此的规则平衡也是不可被打破的。
　　这是铁的规则，违背者会因此付出血的代价。
　　柔斯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冷冷地说：“呆着。你的命是我的。”
　　莫缘尔愣了一下，而后无言以对悻悻地退回他的背后。
　　柔斯一直想要杀她，而她也一直想要杀柔斯，这个前提是从来没有变过的，因为只有杀死彼此，才能回去。这种因为外力产生的敌对关系可以一直延续到他们最终能够得以完全离开。
　　现在的一切平和安宁都只是假象，只是她最好的搭档纵容了她想要探索发现的任性愿望，但意外的死亡仍然是不被允许的。
　　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是简裳这件事了。
　　他们是在执行任务，而非是一次完全的玩耍。
　　卓帕卡布拉并没有受到致命的重创，莫缘尔所处的位置太偏僻了，这让她无法精确地击中她真正想要一击必杀的部位。怪物愤怒而痛苦地嘶嚎起来，一双赤红的瞳孔翻滚着血色的波涛浪潮。它并无吸血鬼的强大自愈能力，更逞论击中它的是被神明祝福过的子弹，魔怪被圣灵的锋芒所刺伤，也为此被全然激怒，疯狂地想要伤害刺痛它的人。
　　漂亮的男人色泽淡薄的唇轻轻开合，长发在夜风里猎猎飘扬，在那一瞬间，他温润的棕色瞳孔猛然变成一种绮丽而深浓的艳红色，那点浓墨重彩的红色冲淡了他身上肃杀萧然的气氛，这使得他整张面孔都看起来无比精致绮丽。他低声对莫缘尔道：“我替你挡住它，你抓住机会出手。”
　　卓帕卡布拉向前猛击的动作被一座看不见的空气墙阻挡，它整个陷入了那堵柔软而透明的墙壁中，莫缘尔甚至能看见它面孔上狰狞而可怖的神色。方才的一切甜蜜而绯红的梦幻都是一个错觉，被激怒的怪物终于撕下了自己虚伪的面纱，变成了真正的模样。
　　莫缘尔忽然反应过来，柔斯这样做是正确的，她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就意味着卓帕卡布拉会一直不断地向他攻击，而此时柔斯张开防卫就成了理所当然，区别只是她也一并被包裹进去了而已。
　　怪物没有人的形状，仍保持着最原始的兽类的模样，这就意味着它近乎永远地无法打败在怪物金字塔顶端的纯血血族。柔斯并没有要它性命的意思，他的空气墙并不具有蛛网一样的黏性，如果他真的对对方起了杀心，这样简单的一点还是做的到的。
　　他看起来是给了卓帕卡布拉机会的。怪物不能杀死他，但可以随时逃走。只是同样是吸血者，他对对方的秉性近乎了如指掌。
　　这形似疯狗的吸血兽已经被自己的血所彻底激怒，无法领会上位者的退让和怜悯，弥漫在它心头的仅是杀戮和报复，以及杀死所有后用以饱腹的鲜血。卓帕卡布拉就是没有人形的“堕落者”。
　　它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危机了，它所能见到的仅仅是站在吸血鬼背后的那个头发散乱却带着狩猎意志的女人。
　　杀死！
　　杀死！杀死！
　　用她的血来祭奠自己失去的血液！用她的血来充实饥渴的肉体！
　　怪物长长的獠牙随着兽口的张开全然显露出来，它四足落地深深撞向空气墙，就在獠牙与墙面相接触的那一刻，一道银色的闪光倏忽在牙齿上一闪而过，将空气墙骤然划裂！
　　柔斯几乎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要徒手抓住卓帕卡布拉的尖锐长齿，但莫缘尔更快他一步，已经从他身后探身而出，按着他的肩膀将匕首送入了卓帕卡布拉的胸膛！
　　几乎是同时，长牙狠狠划过少女姣好艳丽的面庞！
　　柔斯已经顾不得不能出手的条例了，他条件反射地要抓住卓帕卡布拉行将坠落的身体徒手撕开，被莫缘尔叹着气阻止了：“别，它已经要死了。”
　　怪物已经奄奄一息，深红的瞳随着血液从匕首造成的伤口流失，慢慢退变成一种让人心惊的明快粉红色。卓帕卡布拉的呼吸声听起来更像一种漏了风的怪异口哨声，他瞪视着柔斯，獠牙上沾满了淡红色的涎水。
　　“血族……”狼犬模样的怪物吐出人的句子，“你背叛了我们……你将要付出代价……”
　　柔斯终于皱起了眉，用锋利的指甲划开了怪物的气管，试图阻止它血的预言。
　　但话最后还是出了口。
　　“你将因她而死……她也……在劫……难……逃……”
　　他听到这样的预言反而放下心来。
　　残杀而死，本就是这个故事应有的结局。
　　柔斯回过头看他的少女，男人殷红的瞳孔这样专注地紧紧盯着她，长而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她脸上不算浅的长长伤口，他长长的羽扇状的睫毛因为昏暗的路灯光在脸上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这使得男人看起来温柔又深情。
　　生死关头之后突然突兀地产生了一点风花雪月的旖旎气氛，莫缘尔有些不自在地躲开男人的手指，听见柔斯轻声问：“我把你变成我的亲族吧。”
　　让他把她变成自己的亲族吧，和他拥有同样的血液和永生，让他忘却互相杀戮的痛苦。
　　纯血的吸血鬼是至高尚也至为尊贵的存在，无人敢于杀戮也无人会冒犯。她不必如此脆弱，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他是认真在试想这样永不相互动手也永不死于外力的可能性的。
　　这样在这之中永远相伴也未尝不是一样好事情。
　　莫缘尔脸上还带着深浓的烟熏妆，这样一来脸上的划痕蜿蜒而下的血迹便让她显得越发艳丽，又奇妙地带着三分的清纯，她抬起头来恶作剧一般地对男人微笑了。
　　“我不要。”
　　柔斯懂得。
　　简裳已经越来越不在意生死了。死亡对于她来说或许是痛苦的，但也意味着一种永不止息的新的生命的开始。这样的观念能够让她在这个世界里获得更大的主场，但这心绪是危险的，因为离开了这个三维世界，死亡便是一无所有，永恒死寂。
　　男人突兀地伸手抱住了她，少女温热的体温熨帖着他冰冷的躯体，使得他产生一种被温暖的错觉，也同时让他开始患得患失地担心着失去。
　　“不要死，”他在她耳畔用淡漠地语气这样低微地说：“不要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人都快要变态了！可怕！【手动炸毛

☆、第四章

　　卓帕卡布拉的死亡带来了那个命定的诅咒，但被命运诅咒的两个年轻人对此给予提不起精神的反应，着实对不起卓帕卡布尔死去时怨毒的眼神。
　　对于两个快要习惯死亡的家伙来说，这样的诅咒根本不痛不痒嘛。只是莫缘尔未免有些愤愤不平，因为这个预言再次预示着没完没了的纠缠。他们显然又彼此杀死了对方。
　　莫缘尔有些愤愤不平，这样实力悬殊的场景下她根本没有机会杀死柔斯，对方的反应速度快她太多了。
　　在不知不觉中，杀死对方的恐惧似乎在一点一点的减淡。
　　严归杀了简裳很多次，她并不为严归杀死了自己对他产生过任何的怨恨。她或许没有必要担心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所面临着的让人心酸的处境。循环往复多次，两人都没能奈何的了彼此，这让她好像懵懵懂懂地有些明白了这件事：死亡似乎也并不意味着背叛。
　　死亡并非意味着真正的死亡，但杀死的行为却意味着真正的杀死。她之前一直是这样想的。在她作出了“杀死”这个动作之后，她就是真的对自己的伙伴动了杀心。这就是背叛。
　　但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这件事不应该这么理解，但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不很想的清楚。
　　莫缘尔用咒术绷布将脸上的伤口扎好，而后开始着手处理卓帕卡布尔的尸体。
　　怪物的獠牙上附着因为嗜血的罪恶而难以消散的灵魂丝线，这副带着甜腻血腥气的长长牙齿是卓帕卡布拉被完整猎杀的唯一证据。因为它在当季的狩猎名单上，莫缘尔由此能够获得更多的奖励，算来能够就此升星了。她用插在它胸口的圣光匕首将长牙剜出来，而后施下术法，将尸体用魂火完全焚毁。
　　毁尸灭迹造成的元素波动很轻微，不至于引起大规模的怪物暴动，更何况按照事实结果倒推回去看，杀死卓帕卡布拉的确实是莫缘尔没错。她将那两根长长的兽牙用咒绳扎好背在背上，和柔斯轻描淡写地道了个别。
　　她这样对那个英俊的男人说：“你回去吧，过几天我还会过来找你。”
　　莫缘尔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莉莉周给她的感觉很像一个故人，她记不起究竟是谁，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代表着一个意象，模糊地在很多人身上都有一个浅浅的缩影，但让人无法辨清它具体是某一个人。
　　但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那些带着这样印记的人都从来没有真正地害过她，他或许对她偶有伤害，但那都是出于一种喜爱或是真诚的目的。
　　因此她始终相信，莉莉周并不是“堕落者。”
　　元老院的奖惩制度赏罚分明，无论她最后用什么样的方法取得了对卓帕卡布拉的杀戮，只要她最终带回了那一对带着灵魂印记的獠牙，那么荣耀便计算在内。果不其然，她依靠这个大家伙直接成为了三星猎人。
　　给她登记的是个生着一张女孩脸的女人，她脸上有些娇俏的神气，看了一眼她的执照，而后模模糊糊问了一句：“你就是莫缘尔呀？夜场的堕落者还没有归案吧？”
　　这女人并不生得特别美，但总有一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神气。那种莫名的诱惑力就像是她所追捕的“堕落者”。真奇怪，人们因为“堕落者”的美貌而无法移开视线，但这个女人仅可算差强人意，实在不是什么绝世美人。
　　她显然不是一个专司登记的普通员工，因为莫缘尔接过她递回来的执照的时候触摸到了和自己手上一样因为长期使用圣光匕首刺杀猎物而增生出的老茧。接着女人的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测：“堕落者从发现到现在的时间已经拖的太长了，元老院担心他的力量增大会横生枝节，让我一起加入执行。”说着那个娃娃脸的女人调皮地眨眨眼：“虽然我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你可是可以独自杀死卓帕卡布拉的人啊。”
　　莫缘尔并不喜欢这个女人，她虽然看起来很单纯，但这很大程度上是外貌的影响，年轻俏丽的外貌让她看起来胸无城府，她的语气和视线太过热情，这样的热情往往是有企图的，背后多半隐藏着算计。
　　虽然这点多半是因为她被派来协助这种危险的任务却因为是属于协助而薪酬减半的原因。
　　莫缘尔淡淡地说：“受人帮助而已。猎人是无法独自一人猎杀大型吸血兽的。”
　　女人对这样的答案很是可有可无的，她显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转而笑着向她自我介绍说：“我叫莉莉，请多关照啦！”她状似不经意地补充了这样一句话，“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协助你的，我们家和吸血鬼可是世仇呢。”
　　私心来说，莫缘尔并不愿意带上莉莉。
　　她当然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太坏的事，但根据以往有人协助的经验，协助执行者通常都因为怨气很大消极怠工，最后往往会在要紧关头费事儿，虽然对方这样说了，但她刻意提出的这个话题反而让莫缘尔有些多想。
　　她这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究竟在想着最后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她的表情太真挚了，毫无抱怨到甚至有些失真。
　　莉莉显然也不能推开必须带着，因为她现在相当于是来自元老院的监视者。
　　这个叫莉莉的女人身上虽然带着猎人的痕迹，但比起猎人，她更像一个在元老院的长期办公者，她的气质已经发生了改变。这或许就是她在接受协助任务之后如此不快的原因吧，冒着生命危险做已经快要不擅长的事情，却拿着不足以搏命的薪金。
　　虽然她接手新生堕落者的时日还很短，但这不妨碍这件事本身已经延续了一段时间了。元老院在怀疑猎人们的行动能力。莫缘尔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这样一个事实。
　　夜幕降临之后，莫缘尔和莉莉再次踏入夜场。
　　夜场从不会因为曾悄无声息地少了人而沉寂下去，那种暧昧的热闹是不会受到一切事情影响的。这个天地所要承担的事情是逃避，是醉生梦死，人们只有负责灯红酒绿就好了，恐惧、害怕、担忧，这样的情绪根本无法在夜场这样艳媚而靡丽的氛围里存住脚。
　　那个名叫莉莉周的男人好几日未曾出现了，像是餍足之后在暗处默默地躲避，但除非遇到他现场作案，否则莫缘尔无法辨认他是不是真的“堕落者”。
　　莉莉周的行踪太诡秘了，就像是敲响十二点钟声时的灰姑娘，仅仅留下一点宛如水晶鞋一样的线索就鸿飞冥冥，让血猎者无从寻找。
　　她们能做的仅有守株待兔一件事而已。
　　“堕落者”是无处藏身的。他们太过于突出的外貌，使得他们无处可去。
　　时隔多日，在夜场驻唱的莉莉周再一次出现。
　　男人似乎比上一次出现的时候更妖艳了，容貌分明没有什么变化，但就是让人觉得他的唇看起来更加红润而柔软，瞳光更加引人，甚至笑容里都带着让人感到被爱的甜蜜错觉。
　　莉莉周身上的气息太危险了，这样迷幻而不收敛的氛围只有两种人能造成，一种是堕落到深处的吸血鬼，另一种则是不愿意收敛能力的魔王。
　　柔斯想要这样做的话，也会有无数的人为他倾倒，匍匐在他脚下狂热地亲吻他的脚面。
　　莫缘尔想到这样的场景心中忽然突兀地不舒服起来。万众围簇喜爱亲吻的柔斯在她看来是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的。她心中涌起一些怪异的情绪，但她无从寻找根源，为了避免自寻烦恼，她将它抛却了脑后。
　　莉莉显然不很适应这样的氛围，她坐在吧台边上的样子有些坐立不安，紧紧盯着调酒的柔斯，男人异常精致的面容因为她的注视显得有些冷峻，可以看出他并不愿意被这样注视。
　　莫缘尔没有留意莉莉的情态，她现在必须要追逐的是莉莉周，她将确认对方是否是真正无辜。她这天并没有坐在柔斯的吧台边上，而是选择了一个离后台出口非常近的地方，她时刻等待着莉莉周的出现。
　　迷离而隐约的靡艳歌声终于缓缓停止，须臾之后，莉莉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戴着黑色的缘帽，一根小小的手杖，看起来像个古老而英俊的绅士。黑色的大衣和皮鞋以沉重的颜色压住了他身上那种艳丽的氛围，使他显得庄重而温和。
　　莫缘尔一直在暗处跟着他，直到在一个拐角处男人忽然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她：“美丽的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莉莉周的感知远远超过了普通人，这一瞬间，莫缘尔忽然想到一个极其冒险的做法。
　　小女孩见到偶像，满脸红晕，她一边摇头说着没事，露出羞涩的微笑来，一边用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安详地坠落到地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没有留言qwwwwwwwwwq

☆、第五章

　　莫缘尔的好奇心实在是太强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不怕死。
　　“堕落者”最明显的特征无非是对鲜血的无限渴求，那么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给他鲜血。
　　就在莫缘尔割开手掌的一瞬间，莉莉周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之下变成了一种纯粹而安静深邃的红色，但他显然并未失去理智，只是依旧安详地握着手杖，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地微笑来：“小姐，请小心一些。这附近或许有‘堕落者’，这会让你丧命的。”
　　莉莉周显然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她是一个吸血鬼猎人，并且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完全不被鲜血影响。
　　但他确实是一个血族，因为他虽然并没有狂化，但对鲜血确实有着反应。
　　……他是一个纯血。
　　莫缘尔对此并不惊奇，似乎潜意识里她就是这样认为的。她从未觉得莉莉周是真正的嫌犯，但莉莉周必然和嫌犯有关系。她的目光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莉莉周，神情是坦荡而澄澈的，莉莉周恍然大悟似地温和地笑了起来：“你并不是我的崇拜者吧？”
　　这样的话反而使得莫缘尔有些尴尬了，她一直以为对方已经洞悉了她想要问的一切，所以才这样直截了当地想要切入探知事情的真相，没想到他仅仅从现象看现象，对方太过尊贵了，对现象后的本质并没有任何兴趣。她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对方善解人意又了然地朝她轻轻一笑：“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柔斯。”
　　莫缘尔被他说的完全怔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是手足无措的很，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又在对方平静又戏谑的眼神下讷讷地噤了口，最后还是不服气地反驳道：“我没有喜欢他。”
　　她喜欢柔斯？
　　对方的这句话一语戳中了莫缘尔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莫缘尔心中一直将自己和阿黛尔分成两个人，因为阿黛尔没有简裳的记忆，性格也更像是少年时候的自己。那样的她爱上亚度尼斯毫无疑义，她的搭档本来就是个好男人，她一直知道他的吸引力。
　　但简裳眼里的严归是伙伴，伙伴是没有性别的，伙伴值得托付生命，值得终身信赖，但伙伴却不意味着爱情。
　　莫缘尔对柔斯的态度太端正了，这种端正里面有一点欲盖弥彰的避嫌意味，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喜欢对方，首先在情绪和肢体上要清清白白，反而比从前划的更清楚干净。
　　莉莉周深以为然：“是，是，你才不喜欢他。”
　　在这个英俊的血族眼里，莫缘尔不过是嘴硬的口是心非罢了。莉莉周的神情和蔼的像个长者，话题回到了最起初，但男人说出的话是有些任性的，他这样微笑道：“你是在追捕‘堕落者’吧？我想你找的人大概算是我的半个亲族。”接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但很抱歉，因为一些隐情，我并不想管束她，只能祝福你小心了。”
　　从莫缘尔知道莉莉周是个纯血开始，她就知道对方一定不会轻易地给予有用的信息，但她起码已经知道了他和“堕落者”确实是有关系的，这就够了。是以她也并没有气馁，只略略地叹了口气，就打算向莉莉周告辞。
　　“夜场恐怕已经在流血了，”男人这样好心又残酷地提醒了她，“因为你刚刚使我见到了血液，我的孩子会因此躁动。”
　　莉莉周瞳孔里的血色慢慢地散去，这使得他再次变得温润而绅士，上位者的气息慢慢散开了，他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夜露深沉，小姐虽然要快快赶路，但路上仍然要小心。”
　　她得回去找柔斯。
　　莉莉周的话太过不详，虽然她隐隐就猜到了他的出现必然会伴随着血案，在夜场外发生的血案和在夜场内发生的其结果和效果是绝然不同的。若是有“堕落者”在夜场这样人多的地方忽然狂化，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匆匆挥别莉莉周，拔足向夜场的方向狂奔回来。
　　人的嗅觉不如吸血鬼，但猎人的嗅觉比普通人又要稍微强一些，还未重返夜场，莫缘尔就隐约嗅到了一阵极其稀薄的血腥味道。
　　很近！
　　她判断了一下，这场势必无法挽回的死亡落点大约是在夜场的盥洗室，她下意识地转手进了女卫，一眼先看见了沉默站在里面的柔斯。
　　柔斯在女卫生间里。
　　柔斯当然不是一个会走错厕所的人，所以那无法安息的死者一定在女卫之中！
　　莫缘尔刚要走进女卫，变故突生！
　　从窗台的方向猛然翻进来一个女人，手中握着长剑，剑上依稀是刻着永恒血誓的咒印，直直向那个英俊的血族刺扎过去！
　　永恒的血誓是一种传说级的附魔，是人族的祖先为了克制血族所制造的半神器。吸血鬼一切天赋能力都对它无效，但一枚这样的血誓印记，需要剥夺一位上位纯血吸血鬼的生命才能得到。
　　吸血鬼仅凭借自身强悍的身体素质就能远远超过人类，永恒血誓在激活的情况下也会吸收使用者自身的生命力，所以除非是大规模的围猎，很少会有猎人这样单打独斗地使用它。
　　握着长剑的女人赫然是与她一同前来夜场的莉莉，她的身手比莫缘尔想象的还要好上很多。她的娃娃脸使得她看起来很年轻，但她的实际年龄显然远远超过了她的外表，因为她的动作看起来经验极其丰富，没有数十年时间，一个血猎是无法做到这样娴熟而精准地进行捕猎这件事的。
　　柔斯显然不愿意和元老院的人起正面冲突，因为纯血者与人族有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不成文约定，因此他仅仅是侧身躲闪，就连能力也未曾使用出来。这个场景中除了尸体之外没有其他人，他虽然是追逐着血腥味而来的的，但他的种族很可能就被当成了一切，嫌疑太大了，因此他不适合反抗，本来应该束手就擒，但对方显然不打算听任何解释，此时停手就相当于引颈就戮，柔斯还没那么傻。
　　永恒血誓只有元老院内部执法者才有权使用，可见莉莉在元老院原本享有很高的地位。在成为监督者之前，她必然是一位有重大功勋的血猎，才最终被元老院选中。这件宝物很少现于外界的视野，因为它的制作方法太具有敏感性，容易挑起纯血的反感和憎恶，难以保证血族与人类之间的和平。
　　换言之，柔斯并不能知道它的真实作用！
　　随着莉莉的动作不断的继续，她的进攻显得越来越圆融也越来越刁钻，潜藏在她身体里猎杀的记忆在一点一点的复苏。经验可以补充速度的不足，她虽然无法完全跟上柔斯的行动，但空间狭小，柔斯不能向其他的方向前进，她可以完美的预判他下一步的动作，从而用剑封住他的一切行动！
　　柔斯的脚步终于被对方完全截住，长剑刺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聚拢身前的空气网罗成一片厚实的气墙，想要阻拦对方带着古朴寒芒的剑锋。
　　莫缘尔瞳孔一缩，就在剑锋撕裂气墙的一瞬间，她双足猛然发力纵身将柔斯扑倒在地上！
　　长剑的剑锋贴着她的脊背狠狠划过，将她所穿的黑色长裙长长割裂。
　　柔斯垫在莫缘尔身下，是以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只是后背凉的让人发毛，莉莉的视线造成了实质般的错觉，让莫缘尔从心底里感到了寒意，此时已经顾不得各式各样的避嫌了，为了避免莉莉将柔斯就地正法，莫缘尔整个人摊在柔斯身上，试图遮住他身上的所有要害，一边费力地扭头对莉莉说：“不是他，他是个纯血。”
　　柔斯为了搀扶莫缘尔，手掌无意间触到了她后背上□□的皮肤，微凉的手掌给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还带来一点暖意，同时掌纹细腻的摩擦也让她心中莫名地微微颤栗。他扶着莫缘尔站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遮住她□□的腰线。
　　吸血鬼绅士的天性。
　　莉莉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狐疑地转了一圈，最后问道：“你们认识？”
　　莫缘尔点点头，拢了拢外套，柔斯身上没有夜场的那种暧昧和靡烂，他的外套甚至带着点清冷的气味，这样的味道让莫缘尔很有安全感，她接着说道：“在你之前，协助我调查的人是他。”
　　柔斯在满地的鲜血中显得平淡而冷漠，面孔精致而禁欲，形成一种极其鲜明的反差。
　　他站在那里，只是淡淡地看着莫缘尔，并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眼神很深，就连莫缘尔也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说到莉莉周这个娘了吧唧的名字是有深意的。
因为有个妹子叫莉莉
嘿嘿嘿w

☆、第六章

　　莉莉脸上的表情不太好，她显然并没有因为柔斯是纯血而直接洗清了他的嫌疑，她看他的眼神仍是戒备森严的，带着猜忌的恶意，但介于莫缘尔一直站在柔斯身边，她并不能以犯罪者的姿态对待柔斯，只能不甚客气地要求他前往元老院配合调查。
　　纯血者在怪物等级的金字塔顶峰，地位超然，理所应当受到尊敬。即使是元老院的上层也总是对纯血者礼遇有加，不会轻易怠慢。莉莉既然出身于元老院的执法部门，这样的态度是很奇怪的。不过元老院中向来也不乏极端厌恶吸血鬼的人，他们往往与吸血鬼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这样的深刻恨意往往伴随着亲人或是所爱的死亡，只有这样的痛苦，才会使人不加区分地对一切吸血鬼有着刻骨的恨意。
　　柔斯对此不置可否。他并没有理解莉莉的必要，他只要理解莫缘尔就好了。超然的地位使得他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愿做任何任性的事，就像他跟着去元老院登记报告，也只不过是为了配合一下莫缘尔想要好好把真相挖出来的心情而已。
　　既然这一次也注定无法杀害自己结束测试，那也就不急于一时，趁此机会缓一缓也不错。
　　由于柔死习惯性地和莫缘尔并排走，他就刚好跟在了莉莉背后，这让莉莉非常没有安全感，她几次放慢脚步想要让开位于柔斯正前的位置，都因为莫缘尔下意识地和她错边走导致柔斯又站了回来。
　　最后莫缘尔终于靠动作意会了她的意思，抬手抓住了柔斯的袖子，把他推到了前面。
　　柔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温凉的手掌没有一点暧昧不清的态度，但这姿态全然是老夫老妻的，莫缘尔任由他拉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场景实在有些不对，默默地把手挣扎出来。
　　漂亮的吸血鬼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袖子被抓的有些难受而已，但莫缘尔的手带着温暖的体温，那温度非常的熨帖，让他忽然不愿意短暂地就放开。他轻轻握着女人的手指，直到莫缘尔自己挣脱开去。
　　莫缘尔被他牵着，很有些不太好意思，但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又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歉意，于是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有点亲昵的意思。
　　虽然纯血者与人类可以和平共处，但毕竟元老院是狩猎者的地盘，很少会有纯血踏上这片土地。贵族吸血鬼和血猎之间的敌意和冲突是很容易产生的。莫缘尔很清楚她要洗脱柔斯的嫌疑，必须赶在莉莉开口之前将事情的发展先行讲述一遍，因为莉莉的心思看起来很偏向于柔斯是凶手，那么她的叙述一定会更偏向对他们不利的那一面。但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莉莉的等阶比她要高，她根本不可能抢在莉莉前开口。
　　柔斯对此并没有露出一点焦躁不安来。他从被她认识开始就一直是如此，从来没有改变过，永远是这样的气定神闲和冷静，他看向莫缘尔的眼神是安抚的，这样的眼神使得他看起来很值得让人信赖。
　　元老院的小会议厅中略略讨论了一下，有个男人走出来客气地对着柔斯行了个礼，露出一点歉意的神情来：“柔斯先生，非常抱歉的是，我们并不能完全证明您的无辜。是否可以请您在案件告终之前，在元老院中小住几日呢？招待不周，请您多担待。”
　　柔斯在当时并未反抗，他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解决方法？”
　　男人依然躬身做出邀请的动作，柔斯冷哼一声，跟着他走进了准备好的房间。
　　房间很华丽，应当是很符合吸血鬼审美的，整个房间里昏暗不明，没有刺目难视的光线，营造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氛围。
　　暧昧不清的灯光下放着一个高脚杯，里面盛放着新鲜醇美的甜蜜血液，这是为吸血鬼准备的宵夜。
　　在男人退出去之后，柔斯四下观察了一下，墙壁上刻满了禁锢的咒文，窗是无法推开刚刚的，插销上涂抹了封魔，柔斯看了一眼男人离去的那扇门，发觉门上正在慢慢传来咒术波动，他轻轻掀了掀嘴角，手掌一把按在了门面上，空气剧烈波动起来，隔着门生生打断了外面正在描绘的咒术法阵。
　　外面传来男人剧烈咳嗽和吐血的声音。
　　柔斯的手掌按在门把手上，轻轻扭开了门，居高临下地对着趴伏在地上的男人冷冷地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离开。”
　　血猎们的轻慢终于使得上位者有些生气了。
　　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再次躬了躬腰，对他行了一个礼，脸上的神情更谦逊了一些：“您当然可以随时离开，但为了您的清誉，请戴上这个缚锁，它会抑制您身为血族的本能。”
　　柔斯似笑非笑地轻轻看向那个男人，一双温润的棕色眼睛慢慢变成赤红色，这是血族薄怒的前兆，他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问道：“它会把我变成一个无力自保的普通人，是吧？”
　　男人显然无法承担一个上位纯血者的愤怒，他低下头，对柔斯这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您不必担心，我们会让最好的猎人随身保护您的安全，绝不会出一点事。”
　　柔斯似乎被说服了，他伸出颀长而苍白的手指抓住那个形似手镯而画满了符文的咒锁，将它无谓地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最好的猎人？”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难得地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微笑来，“不必了，她就可以。”
　　英俊的吸血鬼随手一指角落里站着看向他的莫缘尔，而后对那个看着他戴好缚锁的男人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和她是旧识，不如就让她来陪一陪我吧。”
　　莫缘尔原本在专注地看着他手上的缚锁，瓷白色的咒具带着铁线一般的咒文，和男人苍白的皮肤显出一种相得益彰的奇妙美感，她忽然听见他这样说，抬起头来看他，对上了他红意褪尽的棕色眼睛。
　　她忽然懂了。柔斯当然并不是在希求她的保护，因为他们一直是势均力敌的，谁也不依靠彼此，他只不过是在给她那个机会。
　　她先前一直抱怨他们之间力量太过不平等，柔斯要杀她易如反掌，而她要杀柔斯难如登天。而现在，一个缚锁让这个局面完全改变了。他将要变成一个普通人，甚至还因为久为活死人，躯体僵硬，显得有些柔弱。
　　他在告诉她，她可以试一试，他在等着她来杀。
　　莫缘尔差点被气笑了。
　　对方很少有这样无赖的时候，卓帕卡布拉的诅咒还背在身上，她是怎么也不可能直接了当轻松的能把他杀死的，在柔斯死的时候，她必然会因为一些顺其自原因一起死亡，她还想知道最终的结果，并不想这样早就结束她的探索。
　　这时候她又有点讨厌起这种捆绑的诅咒来了，虽然她并不讨厌和柔斯一起死亡这件事本身，但这时候她确实是跃跃欲试地想要动手试试看的。
　　简裳的体术一直是队伍里的垫底，但她现在有了阿稚和莫缘尔的体术记忆，兴许就能够打败严归呢？
　　他这样大剌剌地光明正大的要她来动手，各种意义上的真让人有点恼羞成怒。
　　柔斯站在那头等她过来，精致的面庞上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莫缘尔没好气地拉了一把他的袖子说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冷的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第七章

　　莉莉周不是“堕落者”。
　　虽然他和“堕落者”之间显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并不愿透露那么一丁点，唯一的线索便就此断裂了。
　　莫缘尔现在得到的唯一线索是：真正的堕落者是个女人。
　　莉莉周对她复述的时候，所用的是“他”，而不是“她”。
　　显而易见又让人遗憾的是她之前寻找漂亮男人的方向完全反了，虽然确实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一些断掉的线索。找漂亮女人比找漂亮男人困难多了，因为夜场里从不缺漂亮的女人，尤其漂亮的当然也有，只是莫缘尔觉得总有一些不太对。
　　吸血鬼猎人对这方面总有一些特殊的敏锐。堕落者身上总是潜藏着一种近乎于鲜花盛放到将要枯萎的糜艳气息，那是任何香水或是妆容无法掩盖的气质。吸血鬼的容貌总要比普通人更艳丽，从成为吸血鬼的那一刻起，血族体内流淌着的带毒的血液就将潜移默化着完全改变他的身体。
　　夜场里的漂亮女人们都太过干净了。哪怕耽于肉/欲和性，也无法洗去他们躯体里原本属于人类的干净味道，她所期待寻找的那种大丽花一样的香气在盛大的夜场里毫无踪迹，这使得莫缘尔难以遏制地怀疑起来：怪物究竟是不是真的潜藏于她所管辖的夜场之中。
　　获知真相的唯一途径是死亡。只有新的死亡，才能昭示凶手的模样。
　　既然怪物隐藏于夜场，那么就回到夜场去。
　　莫缘尔坐在吧台边上要了一杯血腥玛丽慢吞吞啜饮起来，和柔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眼神不时扫过全场，搜索可疑的人物。
　　血腥玛丽赤红色的汁液沾染了她的唇，使得少女看起来分外魅惑动人，柔斯的眼神常常不经意地便落在了她的唇上，过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看向更远处。
　　莫缘尔其实感觉的到他在看自己，她一边检查着周围，一边想要捕捉柔斯的视线落点，最后在两人视线撞上的一瞬间，她终于发觉了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嘴唇。
　　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唇峰，将被甜美辛辣的红色酒汁沾湿的唇瓣擦出一片愈加温润湿漉的光辉。
　　柔斯呼吸微微一滞，而后完全扭过头去，再也不看她了。
　　莫缘尔盯着他的脊背放肆地大笑起来。
　　正在此时，侧门中忽然走进来一个迤逦的男性身影。他显然在今晚的夜场里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随着他进门，一束暧昧的灯光洒向他，照亮他雌雄莫辨的英俊面孔。
　　是莉莉周。
　　纯血者今日穿着大红色的衬衫，纽扣一直开到胸前，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和黑色的纹身，长长的黑发一直落进领口中，顺滑而妖异。
　　随着莉莉周的出现，场中的氛围更火热起来，莫缘尔感觉到向柔斯要酒的女人忽然变多了，身边热闹起来。
　　莫缘尔很无奈。莉莉周驻场的时间一夜中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总有无数的女人争先恐后的想要请他喝酒，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但永远前赴后继不曾放弃。
　　意外就在这个瞬间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这实在是一个很小的意外，一个美艳的女人从柔斯手中接过高脚杯的时候不慎将杯底撞上了大理石的吧台，高脚杯杯底完全碎裂，色泽艳丽的鸡尾酒溅射而出，沾湿了她的裙摆。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在场中并不突兀，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但女人的手被溅射的玻璃割伤了，浓郁而甜蜜的血腥味道就这样溅射出来。
　　女人啊呀了一声，吃痛地皱起了眉毛，她掸去划开手指的玻璃，将血液吸吮出来，而后轻轻吐到帕子上。
　　莫缘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台上正在歌唱的莉莉周，对方正在看向这里，眼里露出有些遗憾的叹息。莫缘尔和柔斯对视了一眼，这个不慎摔碎酒杯又割伤手指的美艳女人恐怕必然成为今夜的牺牲品。血液是事情的起因，也会是事情的终点。
　　柔斯像个最平常不过的酒保一般，周到地递过纸巾让女人擦干自己裙摆上的酒渍，并打开抽屉，翻找出创可贴和酒精来。
　　女人本来有些晦气的心情很快被男人周到而细致的服务冲散了。任谁遇到这样一个有着一张英俊而精致的面孔的男人为自己如此服务都是不会继续生起气来的。她甚至为自己能够因祸得福被心心念念已久的酒保周到服务而感到愉快起来了。没有失手砸碎玻璃杯，她或许还无法和这个好看的男人结缘。
　　她将手伸向柔斯，希求着对方替她缠好那个小小的创可贴，她想要对方颀长而温凉的苍白手指摩挲自己的手掌，想要更相近。
　　但原本一直好好坐在一边的莫缘尔不知为何没好气地将创可贴夺过来，无视了女人不满的瞪视，抬手给她好好地贴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堵上了一种淡淡的类似于“凭什么”的情绪。
　　她不愿意！
　　她一边这样愤愤不平地想着自己的不愿意，一边又为自己的不愿意愣住了。少女不明白这样一种情绪是基于另一种叫做喜欢的情绪才会产生的妒忌，她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不快，这样毫无理由的不快让她觉得很羞耻。
　　好像她在吃醋似地。
　　男人感觉的到她这样有些气急败坏的烦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少女难得孩子气的神情让他的心里涌起一点淡淡的温馨氛围。
　　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真实的情绪，但他是愿意等待的。柔斯已经看见了这样一个事实：他的幸福是肉眼可见迟早可以触摸的，不必那样着急。
　　等待是有价值的一件事。
　　柔斯一直在侧着头看着她，唇边的笑容若有若无的，显得整个人的轮廓不同寻常的柔和。那女人被莫缘尔的不识趣弄得有些恼火，却在看见男人难得温柔的面容的那一瞬间升起了甜蜜的心情。
　　柔斯本想让她迟一些离开。他受缚锁的控制，力量仅仅等同于一个普通人，绝无法很好的保护一个人类，而莫缘尔身为吸血鬼猎人，首要的是要阻止“堕落者”作恶逃逸，引起更多的惨案，人类的力量太过有限，势必无法两头顾全。
　　在人群里总是相对要安全一些。这个“堕落者”坚持了很久都没有完全堕落，仍是有选择地在进行捕猎，她身上必然有特别之处。她仍有自我意识，在鱼龙混杂的聚集区她不会轻易下手，总是等到人烟稀少的地域才会一击必杀。
　　只是实在不巧，女人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夜场中太过吵闹喧哗，如果不是手机的震动，根本甚至无法接到电话。女人皱了皱眉，向着柔斯歉意一地笑，而后握着手机快步向边门走过去。
　　她当然不会知道，在远离人群的那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女人或许仍然在想着电话之后的美好邂逅。柔斯叹息了一声，悄无声息地从吧台后面走出来，慢吞吞跟了上去，莫缘尔状似不经意地从吧台后脚离开，贴着他走向边门。
　　漂亮男人抬手将少女搂在怀中，两人站在墙角的阴影里，显出一副极暧昧的耳鬓厮磨的样子，而就在那一瞬间，莫缘尔抬手将手中的匕首连鞘悄无声息地甩进柔斯怀中，而后自己慢慢摸出了裙摆下紧紧绑缚的射枪。
　　这一切显得极行云流水，默契的像是他们仍旧日日夜夜地生活在一起完美地完成一切任务的时候。柔斯的面容依旧是一片清冷，而明亮的棕色眼睛里微微荡漾起微笑的纹路。
　　认真起来的少女是如此之美，鲜艳而骄凛。
　　对血族用武器本来柔斯是碰也不能碰一下的，缚锁虽然吞没了他身为吸血鬼的天赋能力，但同时也混淆了他作为血族的天敌血统，。
　　他握住匕首的一瞬间，属于严归的冷峻和沉稳翻卷而上！
　　没有耽搁的时间。两人迅速向边门外移动。那美艳的女人正在打电话，声音里带着一点娇憨的软糯，听语气像是在澄清什么。
　　“我没有啦，你等着我，我马上就要到家啦，在家里乖乖等我哦，煮好夜宵给我吃。”
　　像是背着男友或是丈夫出来猎艳纵情的场景，可惜对面注定再也等不到这个口是心非女方的回家了。
　　就在她挂掉电话的下一瞬间，一个灰色的影子从夜场阴暗的顶架上纵身扑出，猛然将她按倒，一口咬住了她的脖颈！
　　于此同时，莫缘尔骤然抬手，越过女人的肩膀，一枪打穿了怪物的动脉！
　　整个室外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腥味，怪物的面容从因为已经失去生命而软软倒下的女人身体后露出来。
　　赤红色的眼，因为吸血欲望而扭曲的神情。
　　以及，一张看不清楚年龄的娃娃脸。
　　是莉莉？？！                        
作者有话要说：　　翻转啦【

☆、第八章

　　尸体身后的女人背着宽阔的大剑，那把剑的制式似曾相识，只是上面独属于她的那个永恒血誓附魔看上去已经被取下来了。女人甜美的娃娃脸配上血红的瞳孔和溅上满脸的血迹，显得阴森而怪异。被子弹击中的一瞬间，她脸上那种痴迷而嗜血的情绪还未曾褪去，就像是被秘银子弹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她的大动脉被莫缘尔一枪打断，往伤口外泉涌一样地喷溅着血液。血液里带着血族毒液里特有的甜腻，这使得整片空间都腻的让人作呕起来。
　　“堕落者”惨叫着抱起尸体藏入夜色下深深的阴影中。夜场暗而朦胧暧昧的外灯光给了怪物天然的栖息之处，这样不明朗的灯光给人以这样一种错觉，黑暗才是真正的安全和平静，而光明处则时刻面临着危险。明灭的灯光显得四周的黑暗看起来蠢蠢欲动地将要吞噬一切，莫缘尔将柔斯护在身后，聚精会神地探查着外面的形势。
　　这个认知显然超出了两人的想象。
　　所谓的来自元老院的协助者却正好是他们所追捕的对象，堕落者就是执法者，贼喊捉贼，一场精彩的无间道让人防不胜防。这就意味着对方有着一切反追踪的经验，血猎的一切手段都在她眼中消融无形。
　　这个怪物来自体系的内部，这就意味着它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都要难以对付。
　　莫缘尔这时候忽然懊丧起来。她不应该看着柔斯被缚锁锁起来，他哪怕是被软禁在元老院呢，也比现在这样需要时刻提防着对方偷袭她来的更省心一点。不过她知道这是没用的。柔斯毕竟仍是个高阶血族，他是不可能在这样的怠慢之后仍然愿意留在元老院中的。
　　柔斯是严归，但又不完全是严归。他之所以会宁可带着缚锁和莫缘尔一同离开元老院，他想守候莫缘尔的心情固然占了很大一部分，但也不能排除他的意识仍然受到了这个身体既定身份的影响。柔斯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产生了属于血族的思维定势：贵族的尊严是不可侵犯的。
　　想到这里莫缘尔不由得悚然一惊。
　　或许让柔斯戴上缚锁就是莉莉所预谋的一部分？！
　　无论是巧合还是本来就有所图谋，现在高贵而强大的吸血鬼已经成为了一个漂亮的凡人，一切事情的走向都在偏重属于“堕落者”的那半壁天平。
　　莫缘尔的子弹由秘银封装，弹头灌注了礼拜日时神明赐福的圣水，一旦炸裂开来，那些伤口是绝对无法恢复的，“堕落者”流干鲜血而死仅仅只是时间问题。当时角度太差，无法直接射击到怪物的心脏，所幸“堕落者”的再生能力远远不如真正的血族，被圣水完全洗礼过的碎裂的大动脉无法被完好的修复。
　　但她害怕莉莉的临死反扑，会对她身后重要的伙伴造成无法逆转的可怕伤害。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怪物仍然未曾死去，暗流涌动的街巷中不断传来隐隐约约难以探知方向的肌肉撕裂和鲜血吞咽的模糊声音。
　　灯光下的莫缘尔和柔斯看不见黑暗中正在发生的血腥而狰狞的事情。
　　怪物用自己尖利的指甲将被圣水浸透的肌体整个撕扯下来，这样的动作使得她的脖颈上出现了一个浑圆的可怕空洞，气管和动脉都被整个抛弃仅仅剩下完好的白生生的食管还颤巍巍地相连。创口处源源不断地流出腥甜的暗红色液体。
　　莉莉抛弃了脖颈上已经开始凝血的伤口，径直扯开女人的衣裙，指甲顺利平整地切开了她的胸腔，而后将她尚未完全停止的心脏整个挖了出来，俯身贪婪地大口吞咽胸腔内仍然滚热的新鲜血液。
　　随着血液的摄入，空洞上逐渐编织起新生的柔嫩的肌肉纤维，软而柔韧的动脉和气管开始重新生长。
　　原本以“堕落者”的躯体不可能维持的强大再造和重生正在一点一滴的进行。
　　夜雾里名叫莉莉的怪物桀桀地怪笑起来，秘银子弹擦过了她的气管，使得她的笑声带着一种嗬嗬嗬的可怖气音。这声音阴森的让人惊惧不安，莫缘尔看了一眼夜场外的计时钟.
　　她为什么还活着？！
　　太久了。久的让人不得不多想。
　　莫缘尔忽然想到一件事，寒毛乍起。
　　她的子弹应该连着莉莉的声带一起打断了，她不应该还能发出笑声来！
　　就在她抓住射枪勾住柔斯手臂想让让他贴住墙壁完全躲在自己身后的一瞬间，一个被鲜血浸透的赤红色影子骤然跃向屋檐下！
　　果然！
　　莫缘尔干脆利落地反手一把将柔斯往后一甩让他靠住墙壁，一面抬手迎上去，对着那张甜美妖艳的娃娃脸径直扣下扳机！
　　怪物咧开嘴咯咯笑了起来，血红的嘴唇和森白的尖齿中穿出的声音带着某种无法绕过的魔力，莫缘尔无法克制地手一抖，子弹贴着莉莉的脸颊擦l过去，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莉莉的白色衬衫已经被自己和亡者的鲜血完全染红了，在暧昧的灯光下显现出一种绯艳的玫瑰色，梦幻而黏腻。她的尖利的笑声里带着一种让人神情恍惚的力量，莫缘尔已经越来越有种无法抵抗的错觉，感觉到女人的笑声越来越甜美，而周围的清冷寂静的夜晚染上夜场里那样糜艳而颓乱的气息。
　　这样的魔力有点似曾相识，莫缘尔隐约觉得这样恍惚迷离的感觉在最近迷离不清的夜场灯光下才感受到过，但那时感受没有这样强烈。
　　她顶着这样巨大的近乎让视角旋转过来的幻象朝着对方的轨迹再次射出一枪，这一枪击中了怪物的左侧肩膀，甜腻的“堕落者”之血溅射到莫缘尔身上，这样诡异的气味让她感到极其恶心，她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听见自己耳畔因为巨大的痛楚再次响起的惨厉尖叫，那尖叫在她耳中已经完全成为了情人喁喁私语一般的甜笑。
　　她仅剩的神智想到了问题的根本：那是属于血族的特殊能力。
　　当时她受到同样是高阶血族的柔斯的气息保护，所感知到的歌声仅仅是一种艳丽和暧昧，而当柔斯在缚锁的限制下完全成为一个普通人之后，那种气息的保护就此消失了，她必须直面这样一种强大的引人入梦的迷幻力量。这让她忽然清晰地明白了柔斯的存在是多么的必要，各种意义上来说，他给自己省了很多事。
　　莉莉就是“堕落者”，那么她就是莉莉周口中所谓的“自己的半个亲族”。那么，她拥有和莉莉周同宗同源的特别能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堕落者”是不会拥有血族的能力的。但纯血者的亲族虽然拥有血族的强大能里，他们却也必然都是接近纯血的正统存在，绝不可能出现“堕落者”这样的情况！
　　一定是有个地方出了什么问题。
　　但现在是需要依靠本能求生而非有时间思考的时候，她晃了晃意识混乱的头脑，一口咬住舌尖，逼出自己一点神智，反手将已经近在眼前的女人狠狠抓住，而后用枪管再次抵住她的额头！
　　感谢阿稚曾遇见过周先生。她的速度和技巧已经勉强能和“堕落者”倾力一战，即使在这样的关头，她也能首先想到进攻而非是躲避逃散。
　　女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她毫不在意自己额头上冰冷小巧的血猎者射枪，莉莉看上去就像是自愿撞在枪口上似的，与此同时，女人尖利的指甲温柔而亲昵地贴向她的大动脉。
　　莫缘尔本能地感觉不对，便抓紧了机会立即扣下扳机，她浑身的血液近乎倒流，因为在哪一瞬间，她听见了顶针撞到空气的声音。
　　枪里竟然已经没有子弹了！
　　迷幻的声音完全夺取了她的意志，她所剩无几的注意力没有多余的部分分配到这个致命的细节：射枪是比较小巧便于隐藏的枪种，因此一把射枪中只能能装下三颗秘银子弹，这一点莉莉记的甚至比她还要清楚明白。而现在，那三颗子弹已经全部用完了！
　　就在那一瞬间，有人从后面撞开莉莉的手掌，环住莫缘尔的脖子蓦然将她向后一拉，而后镇定地猛地将一把冷而无光的匕首插入了怪物的胸口！
　　下一刻，怪物甜美的面容凄厉地扭曲起来，因为莉莉的重创，她所制造的幻像在这一刻变得脆弱，莫缘尔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脖颈上尚未完全修复的淋漓创口。
　　尸体上的血已经不足以让它完成这样的修复，它是想要用莫缘尔的血来重铸血肉！
　　莉莉忽然极其狰狞地一笑，却并非冲着莫缘尔，而是就着柔斯插入她胸口的匕首，侧头狠狠咬开了男人的手掌。吸血鬼的毒注入了男人的体内！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掉收—不更新—涨收—更新—掉收
【掀桌】小天使们你们到底要不要我往下写啦为什么是这个态度啦！哭哭！

☆、第九章

　　莫缘尔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柔斯眼看自己无法摆脱对方的撕咬，镇静地就着对方的力道将匕首往它的胸口送的更深了一些，而后另一只手绕过莫缘尔的肩膀，狠狠抵住了莉莉的右肩，将匕首从它身上敏捷利落地拔了出来。
　　怪物痛苦地抽搐着摔倒，在血泊中蜷缩成一团，发出尖利又虚弱的惨叫悲嚎，它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种绯艳的美貌，鲜花开到最艳丽处，终于开始腐败碎落，变成面目可憎的烂肉。
　　这就是“堕落者”的真实。吸血鬼的毒使得人将自己全部的美好集中在一个时间段中爆炸，最后仅剩那些破烂的灰烬，留给一个什么也不能拥有的躯体。
　　莫缘尔回返过来先去查看柔斯的手掌，吸血鬼尖利的牙齿钉穿了他的手背，一直将它的毒渗入到柔斯的身体深处。
　　真可笑。柔斯原本就是吸血鬼中高傲的一份子，现在却要为这样本来对他而言如同空气和水一样平凡的东西而遭受痛苦。
　　随着那种令人厌恶的甜腻血腥气的迅速散开，柔斯的瞳孔逐渐变成一种有些混沌的红，漂亮男人有些踉跄地松开莫缘尔，并试图一步一步地往远处走，想要尽快远离她。他的精神状态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莫缘尔皱了一下眉毛，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别动，不要脱离我的视线。”
　　柔斯想要离开无非是不希望自己伤害到莫缘尔，他解不开缚锁就意味着他的血族血统无法激活，这样下去只要他戴着缚锁，他就将一直保持着“堕落者”的形态。
　　但就此慌不择路地离开确实不是什么好办法。柔斯的自制力正在变得越来越薄弱，他确实无法保证自己能够一直清醒下去。也就是说，如果这样下去，他将随时会变成和莉莉一样的东西。搁在眼前的危险起码是可以防备的，但他一旦消失于人海，将成为下一个通缉榜上的怪物。
　　莫缘尔无法接受自己的伙伴在看不见的地方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于那相比，她宁愿自己亲手杀了他。
　　不同寻常的血气引来了别的客人，黑衣黑发的血族拄着手杖慢慢朝这头走来，莉莉周先是叹息了一声，而后笑着朝莫缘尔点头示意。男人弯腰拾起地上莉莉遗落下的长剑，温和地看了一眼勉力在维持神智的柔斯，而后微笑道：“又见面了，美丽的小姐，你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我的帮助吗？”
　　柔斯苍白的面容一片冰冷，他忽然上前一步，抬手将莫缘尔护在身后。男人的手有些发抖，他在努力地克制自己，这样与本能的强烈对峙引起了无法止息的颤栗，他殷红的瞳孔模糊不清地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不善而敌视的眼神。
　　莉莉周朝着莫缘尔露出促狭的笑脸：“即使快要失去意识，本能里还是要保护你啊。”吸血鬼的语气很是温柔，手下却分毫没有手软，在柔斯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的一瞬间，他抬手抄起剑鞘猛然劈在了他的颈椎上！
　　莫缘尔听见令人牙酸的“咯”地一声，接着怀里沉沉一重，柔斯慢慢倒了下来。对方没有打任何招呼就将柔斯放倒，虽然她在潜意识中愿意相信对方，但她有些警惕地看向莉莉周，对方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只是把他砸晕了而已。省得你总是不放心，”他漫不经心地在血泊旁蹲了下来，随手丢掉剑鞘，而后用长剑破开莉莉的胸腔，取出里面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莫缘尔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在那颗猩红而冰凉的心脏上咬开一个裂口，吮尽里头的鲜血，那颗赤红的心在几个呼吸时间里瞬间显现出一种完全失血的苍白。她下意识地将柔斯抱的更紧了一些，男人温凉的身躯给了她一点安慰感，他的头静静地搁在莫缘尔的肩头，莫缘尔半拖着他，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人在安详地拥抱着。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将莉莉的心血吞噬殆尽之后，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像是碎裂的一块镜子忽然被人拼凑完整，他的气息变得更加圆融通畅，而相对应的，他的能力也变得更为强大。他“吃”了莉莉，而由此圆满自足。
　　他身上那种“堕落者”一样颓艳的气息消失了，所剩下的是纯血者那种高贵的美丽。莫缘尔再也无法将他错认成一个“堕落者”了。
　　莉莉周看着莫缘尔的眼神中微妙地有一些慈祥地成分，他朝她微笑着说：“把你的小男朋友放下来吧，我不会杀他的，我只是想安安静静聊个天而已，”他温和地用一种俏皮的语气说道：“你不想知道吗？莉莉究竟是什么？”
　　莉莉究竟是什么？
　　这确实是一个让人很好奇的问题。
　　但莫缘尔更想要赶回元老院去，让执事解开柔斯身上的缚锁。缚锁必须要施术者的血液才能够解开，她只有取得当初那个给柔斯套下缚锁的男人的血，才能够使这件术具完全崩毁。莫缘尔此时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她的初衷并非是要拯救柔斯，她所要做的应该是一枪送对方上西天，而后就顺顺当当地完成任务。
　　但莉莉周想要强行留下她是轻而易举的，男人的语调里带着蛊惑的意思，他温和的语气给人一种难以逃离而沉湎其中的错觉，他这样慢吞吞地毫无急躁的语气使得莫缘尔的意识也平缓下来：“你不用急着去，因为你要找的人不在那里，你的玫瑰花是无法得救的。”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男人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将柔斯从莫缘尔的身上卸下来。少女下意识地勾住了男人的手指，血族了然地笑了笑，将她的手放进了柔斯的手心里。
　　“莉莉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孩子。”莉莉周脸上露出一点感慨的表情，“那一天，来夜场的最后一班列车出了车祸，只有唯一一个女人奄奄一息地活了下来。”
　　“她快死了，我顺手就救下了她，想着有个孩子陪陪我也是好的。”血族脸上露出一点怅惘的神情，“但我独独没有料到，她是个吸血鬼猎人。”
　　他那样忧郁而悲伤的语气深切地影响了莫缘尔的心情，少女感同身受地体验的到了那种深切的难过，她沉浸到这个忧郁的故事里，下意识地问：“发生了什么？”
　　莉莉周微蔼地朝着她笑了，像是在给自己的小孙女解释着事情的真相：“在我给她初拥的同时，她重伤了我，”他随手将手上的另一半剑也丢弃，而后微笑着道：“喏，就是这把曾经嵌着永恒血誓的剑。”
　　她隐约猜到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吸血鬼猎人的长剑刺入了血族的胸膛，初拥被终止了，他疼痛而愤怒地推开了那个女人。
　　进行了一半的仪式使得莉莉成为了“堕落者”，但她凑过头去，就着他胸前的伤口，吞食了血族的心血。
　　吸血鬼感受到了流失的剧烈疼痛。
　　这个真名叫周的纯血者被分走了自己的一角。他不再完整了。
　　他无法杀死莉莉，因为莉莉是他的一部分，对莉莉动手会使得他本身也经受痛苦。这一部分只有莉莉死后才能真正取回来。
　　周无法离开莉莉太远，他被绑在了莉莉身边。
　　血族自嘲地给自己更名为莉莉周，因为他不是一个独立者了。
　　血族的心血给了莉莉属于他的特殊力量，却无法抑制她“堕落者”的本性。“堕落”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就像一场生命，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直到死亡来临，最后终结于此。
　　莉莉清醒的时候仍是一个血猎的身份，但发作时就成了最凶狠的屠杀者。她所追捕的就是自己，这点她一直知道。
　　莉莉没有错。她想做的也只不过是活下去而已。这不是错事。
　　对话说到这里也要结束了，莫缘尔仍然沉浸在莉莉周的力量里，她身旁躺着的男人却慢慢苏醒过来，猩红的双眼朦胧地倒映出少女英挺的身形，他仿佛受到蛊惑一般猛然将她扑倒，犬齿深深扎入她的颈项。
　　刻骨的疼，但柔斯的舔吻又很温柔，这使得心理上疼痛得到了减轻，但莫缘尔此刻仅仅想到这样一件事：她也会变成“堕落者”。
　　莉莉周的神情颇为遗憾，但他只是这样说：“我猜时间也差不多了。喏，缚锁是莉莉设下的，你用一点那里剩下的血，就能解开。”
　　莫缘尔有些愠怒地瞪视莉莉周，由于一点点的失血她开始逐渐虚弱起来，少女气恼而无可奈何地朝他低喊：“你既然感觉的出来，为什么不早一点解开缚锁！”
　　莉莉周露出一个完全无辜的表情，理所当然又任性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我只想和你说话，他的死活，和我并没有关系啊。”
　　柔斯的怀抱极其温存，他吸血的动作颇像是情人间亲昵的啄吻，又带着一点微微的凉意，让人在夏夜里贪恋这样的温度而就此睡去，她听见莉莉周这样俏皮地回道：“你死了也没有事，我们总会再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这个世界又要结局啦

☆、第十章

　　空气中的甜蜜的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随着血液的流失，莫缘尔逐渐感觉到目眩，她抬手扶住了柔斯的肩膀，试图将他推开。
　　男人一双混沌猩红的瞳孔毫无感情地抬眼看着莉莉周，他的意识随着鲜血的汲取稍微清醒了一些，然而吸血的本能完全将他控制，他无法制止自己的动作，反而遏制住莫缘尔的反抗，抬手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
　　柔斯冰凉的面颊贴在她的脖颈上，鼻息是冷的，身体也是吸血鬼的冰凉，而在这样的身体的映衬之下，温热的血液流向对方的口腔，莫缘尔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得越来越寒冷，就像被对方同化一般。
　　她要变成他的人了。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的错觉。
　　柔斯的动作凶猛又温柔。明明是撕咬，又因为间夹杂着亲吻和啜吸，他的舌尖每次轻轻划过她的皮肤，都带起一阵轻微的颤栗，暧昧的像情人间野蛮的小动作。这样的联想让莫缘尔忽然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热起来。
　　她突然恼羞成怒愤愤不平破罐破摔地想，就让他把自己咬死算了，正好试试看打破卓帕卡布拉的同死诅咒，她也不想一直在这个世界里继续下去了。
　　反正只是军阶连降三级而已，以严归的能力，没几年就能升回来的。她欠他的，以后日子还长慢慢还就是了，反正严归的搭档总是她，迟早又有换命的时候。
　　她潜意识里始终觉得自己是亏欠严归的。当初在那座大桥上如果没有严归替她挡下丧尸之后摔进水里，她就必死无疑。她觉得那是换命的恩情，远远不是之后自己跟着跳下桥救他可以相比的。
　　严归不会游泳。作为搭档就要彼此扬长避短，她捞他是理所当然的，一码归一码，不能算还了救命之情。
　　但这样在几个世界里死死活活过，她倒是又找回了一点当初和严归并肩作战时候的感觉来。有困难，是可以一起解决的，没有必要怂，也完全不必慌。
　　怕个屁。
　　她之前想错了。她是没有必要躲着他不见的，严归只是在执行任务的路上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而已，并非是因为搭档感情笃厚不能放弃她的生命，那时候的他还不至于想的那么多。他不希望她死正如她不希望他死一样，不过他们是国家机器，机器是不会想那么多的。
　　虽然当下也许就不一定了。
　　搭档之间相互救助是理所当然的，总有下一次帮忙的机会。她是他的搭档，不应该逃避既定事实。
　　只是她现在还想知道另外一件事：严归是真的喜欢她吗？
　　有多喜欢呢？
　　这样隐秘的小心思，让她不打算反抗来自“堕落者”的缓慢扼杀，反正也不会真死掉。
　　死亡意味着新生或是回归，这使得她对死亡本身的态度越来越玩世不恭，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法正视死亡这件事。死亡是无足轻重又不必害怕的。只是疼痛而已。她自嘲地想，这多半会弄的她在现实世界里爱死不死，糟糕的很。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严归，但她非常非常想要知道严归是不是喜欢自己。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种忐忑而甜蜜的情绪是什么。她没有恋爱过，就不知道什么是恋爱。
　　阿黛尔甜蜜过，但简裳对自己作为阿黛尔的那部分总是不满意而且不清晰的。她的记忆苏醒的太晚了，她还没来得及完全融合她的记忆和身体，思想和生命就被硬生生掐断了。
　　她记不住那种生死相随的感情，没有人告诉过她那种胸腔搏动不能自已的感受就是爱。
　　而且这不能怪她。
　　简裳理直气壮。
　　莉莉周在这样的沉默中终于似笑非笑地问道：“柔斯，这样下去，她可要死了哦？你真的无所谓吗？”
　　她要死啦。你无所谓吗？
　　掌握人心绪的吸血鬼显然动用了自己的力量，使得这句话确保能够被失去神智的“堕落者”完全听见。他无法逃避这句话，因此必然会作出反应。
　　究竟是就此放纵地沉沦下去堕落成恶鬼，还是在剧烈的痛苦和诱惑中试图抵抗自己的本能来保护他的姑娘？
　　莫缘尔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收拢，力道有些大，捏痛了莫缘尔，也带回了她一点神智。
　　少女这时候清楚地感觉到男人在和本能斗争，他在一点一点地挣扎，试图扼杀住新生者的吸血本能。
　　她看不见的角度，柔斯的眼睛一片血红，神情在恍惚和清醒之间相切。
　　她这时候忽然起了一点狡黠的心思，于是她虽然清醒过来，也不再愿意反抗。莫缘尔安安静静地依旧窝在他怀里，感觉柔斯的唇慢慢离开她的脖颈。
　　犬齿从伤口上一点点拔出所带来的摩擦的刺痛是很奇妙的，这过程缓慢得让人总是感觉到不舍，他的唇覆在她的颈上，她有些麻木的脖颈悉悉索索地探知出一点触觉，从那一点一点木讷的感知中硬是嗅出了一丝甜蜜。
　　就在犬牙离开她脖子的一瞬间，柔斯赤红的眼瞳骤然间流光溢彩，而后重新恢复成安静深沉的红。他沉默着拢住已经快要站不住的莫缘尔，低头轻轻舔去了她颈间的血迹，而后面无表情地看向莉莉周。
　　莫缘尔有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探手触了触湿漉的伤口，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啊……柔斯舔了她。
　　“你可不要这样看我，”莉莉周这样微笑，“我不把你喊醒，你的小女朋友就要被你弄死啦。”
　　柔斯将莫缘尔扶着坐下，随手挑起莉莉周丢到血泊里的那把长剑，沾着莉莉的血将缚锁整个切断，随着缚锁断裂的一瞬间，一层薄薄的空气膜将莫缘尔和柔斯包裹在其中，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银光。
　　“欸，敌意真强啊。”莉莉周挑着眉轻笑道，“你大可不必这样对我有敌意，或许你应该先处理一下她的事？”血族优雅地朝他躬了躬身，而后飘然向后倒点着地往远处飞去。
　　“不必着急啊，我们迟早会再见的。”吸血鬼这样自言自语地呢喃道，笑得有些狡黠。
　　“让我来帮我的小女孩儿看一看吧，你到底适不适合她……”
　　就在莉莉周离开他的视野之后，莫缘尔体内的毒素仿佛失去了压制之物，猛然爆炸开奶。
　　“严归，”莫缘尔通红着瞳这样叫着他，用着他真正的名字，“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少女英气盎然而生动的面容真在随着毒液的入侵变得越来越苍白而美丽，流泻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来，她的瞳在渐渐变得红而迷离，这眼神显得别样的深情，她窝在柔斯怀中，看起来格外的瘦小甜美。
　　她在勉强地支撑着自己仅剩的意识，而这一切的执念是柔斯下一秒将要说出来的话，因此她只是认真地在等着一个答案。
　　柔斯怔了怔，看向少女柔软希冀着的瞳，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极其浅淡轻微的弧度来。
　　“喜欢的。”他这样温和又坚定的说。
　　他听见少女朦胧的低喃：“可是……我还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堕落者”的本能让她不敢向散发着上位血族气息的柔斯靠近。
　　柔斯看着她，英俊而清冷的面庞蓦然柔和下来，他压低了自己的气息，而后将长剑递到她的手中，剑的尖端抵着自己的胸口，而后自己握着莫缘尔给他的匕首，微微超前走了一步。
　　长剑锐利的剑尖撞开了他胸口的皮肤，鲜血缓慢地从他白色的衬衣上渗透出来，血气吸引着堕落的少女向着他全力靠近，使得那长剑整个将他穿透。
　　漂亮的吸血鬼低低地痛哼了一声，而后抬手抱住了对方，这动作使得他完全被长剑钉住，也让他足以靠近已经成为了怪物的莫缘尔。
　　我
　　暗银色的匕首一闪而过，刺入少女搏动的心脏。
　　“堕落者”在疼痛中发出狂烈的啸叫，却被同样失血的人紧紧抱住，对方轻轻地吻着她的唇角，温柔又亲昵。
　　“不急。慢慢……确认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开新世纪啦
嗷嗷嗷

☆、第一章

　　弗朗西斯是个守陵人。
　　守陵是一个家传的职业。路维尔家世世代代守护着雪山的入口，禁止外人的进入。
　　从塔里莎雪山被白雪深浓覆盖的那个时刻起，这座雪山唯一的入口就居住着守陵人。至于守护的是谁的陵墓，山中所葬的究竟是谁，至今只有传说，没有定闻。
　　事实上，就连弗朗西斯自己也不知道他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父亲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句话。
　　塔里莎的死亡就是整座大陆的灾难。
　　这话太重了，画地为牢，把年轻的弗朗西斯圈死在了塔里莎雪山身边。英俊的青年仿佛成了侍奉雪山的神官，再也没有成家立业的机会。说起来能有他也实在是个意外。他的母亲是个倒霉的盗墓者，才刚进塔里莎的雪山，就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冻死，兜兜转转掉到了弗朗西斯父亲的温柔乡里石榴裤下，这才勉强让老路维尔家的三代单传就此绝迹。
　　此后很多年，女人的记忆里就是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和满脸新鲜滚烫鹿血的男人。那个男人伸手拉住她，露出一个冷淡却关切的笑容，而后将她抱起来，带离那片冰天雪地。
　　盗墓贼从此金盆洗手，心甘情愿地养家糊口生儿育女。
　　不过看样子，路维克家绝代也是早晚的事，这种事根本不用着急，该来迟早会来的。弗朗西斯现在在雪山脚下独居，一天到晚几乎是寸步不离，摆明了是打算陪塔里莎雪山孤独终老，献身山神做个贞洁的处子了。
　　哦，如果有山神的话。
　　弗朗西斯从来不曾想要探索过塔里莎雪山中究竟埋葬着谁，因为探知雪山的迷雾就是一场诅咒。
　　他为此失去过。失去过他最重要的人们。因此他恪守着这样的信条。
　　他绝不打扰塔里莎。
　　每一年总有无数的人想要进雪山中一探究竟。既然从来不缺乏厚葬者身携珍宝的传说故事，那么也就从来不会缺少走投无路的拼死一搏者。
　　事实上连身为守陵人的弗朗西斯也是不会深入雪山的，因为探知雪山的奥秘会以新鲜的生命为代价。野兽就足以充当过路费，但倘若没有足够充足的祭品，那么雪山就收取人的生命。
　　从来没有人活着见过雪山的终点。也就是说，从来没有人的祭品足够过。
　　当年孤身一人前往的弗朗西斯的母亲，被一头年轻的母鹿从塔里莎手中换回了生命。
　　但这其实是对塔里莎的欺骗。老路维克是不明白的，这座山神已经选择了他的妻子，她也就没有机会再逃离了。总有一天，塔里莎要将这份已经选中了的路引重新收回去。
　　守陵人幸福地度过了很多年，他的妻子是个聪明又狡黠的女人，也不乏温柔这样的美好特质，她为他生育了一个英俊漂亮的男孩儿，坚强又结实。孩子是雪山给予守陵人的礼物。塔里莎这么大方，或许是因为这份礼物最终也会成为下一个守陵人。
　　在生下弗朗西斯后的第十五年，他的母亲，那个不再年轻了的盗墓贼，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再一次受到雪山的蛊惑，试图重新进入这座名叫塔里莎的雪山，探寻未知的秘宝。
　　她沉寂了很久的心在那一瞬间被月光下的雪山动摇，不可遏止地想要实践自己年轻时候的愿望。
　　雪山中究竟有什么？
　　财富，珍宝，还是永生？
　　她悄悄地带上了新生的一窝小狗崽子，在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上了路。
　　每到寒冷将要杀死她的时刻，就杀死一只小狗，雪山便接纳她的祭品，保存她的生命。
　　但她从未到达过雪山深处，女人无法明白塔里莎究竟有多么的深广博大。小狗的生命不足以让她走到雪山的终极，她满怀幼嫩生灵的鲜血走到了最后一座山峰，新的难以抵御的严寒和痛苦重新侵袭过来。
　　死亡并不可怕。在她深入山中无法回头的那一刻，塔里莎的蛊惑就自然而然地减弱了，此时她是清醒的，祭品知道自己终于回归雪山的手掌。
　　但弗朗西斯的母亲并没有被雪山吞噬生命。因为有人代替了她死亡。
　　老路维克几乎后脚就发现了妻子的失踪，他将熟睡的儿子留在屋内，孤身一人去追赶妻子。
　　盗墓贼也已经不再是翩翩少女了，她走的也不快，他很快追上了她，却只是安静地跟在了后面。
　　老路维克朦朦胧胧地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终点。
　　塔里莎只是将女人借给了他十六年而已，雪山想要的，永远也留不住。
　　他爱她，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他不愿意她死的比自己更早。
　　一个男人，是有责任守护自己的妻儿的。
　　在最后一座雪山前，老路维克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胸膛，替自己的妻子死去了。
　　女人忽然不再感到身体上的痛苦，一切都轻松起来，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就像是这一次替她承受死亡的是一条更大的狗。
　　但随之伴随而来的是一种悸动一样的心痛，她几乎下意识地就回过头去看，就看见老路维克安详地躺在那里，胸口流落出花一样的血迹。
　　男人脸上的笑意很安详，他就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
　　他知道的，他的死亡可以换来塔里莎的放手。那么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将平安。
　　女人忽然崩溃地哭泣起来，而后一言不发地将老路维克胸口上的匕首□□握在手里。
　　她的眼泪落在男人凉下去的面庞上，迅速地凝结成冰花。塔里莎已经接纳了他作为献祭的礼物，所以他冰冷下去，又被雪慢慢覆盖，和山的温度融为一体。
　　死亡不可怕。
　　雪山不再想要她的生命了，因为它已经取走了她最爱的人。
　　塔里莎依旧沉默而安宁，白雪无暇，注视着这个丧夫的女人。
　　她站了起来，重新向雪山深处走去。
　　女人的想法和老路维克的并不同，或者说男人的死更加激发了她想要探索的心情。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否则爱人就白白死去了啊。
　　老路维克的死亡让他的妻子看见了塔里莎中的陵墓。
　　那竟然已经是最后一座山了，就在老路维克死后没有多久，女人就看见了一蓝冰包围下的巨大的纯白色棺椁。
　　她不受控制地走过去，看见了那透明棺盖下少女平静而纯洁的面容。
　　鲜活的、美丽的、没有丝毫感情的。
　　沉睡着。
　　在那一瞬间，她明白那就是塔里莎。她就是山本身。
　　她就是宝藏。
　　她在棺椁旁站立了一会儿，忽然又哭又笑地用那把沾满老路维克鲜血的匕首自尽了。
　　塔里莎在并非出于自愿的情况下，在同一场旅途中，收取了两份祭品。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少年的脸上，弗朗西斯醒来，再也找不见自己的父母。
　　他们是无处可去的，除了那皑皑白雪覆盖的山脉。
　　那座叫做塔里莎的山。
　　少年独自踏入了吞噬生命的大山中，去寻找他的亲人。
　　弗朗西斯身边没有可以获取的活物，他只能空手带着自己本身走进山中。少年的体格并不太健壮，但他咬牙坚持下来了。
　　他爱他的父母，并且无法想象失去。
　　雪山的诅咒终于到来了。他开始失去力气，开始感到无尽的寒冷和痛苦，这样的苦楚使得他难以前进了，每前进一步，都在消耗他的年轻的生命。
　　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在那皎洁的月光下，弗朗西斯朦胧地看见一个莹白的身影在他身前飘渺地经过。他的神智已经不再清醒，眼帘低垂，他试图去看清那个人究竟是谁，却再也睁不开眼睛。
　　饥寒交迫的少年终于精疲力竭地倒在白雪铺满的大石头上，他心中那些父母仍存活的愿念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缩减了。而现在，他想要做的仅仅是和他们一起死去而已。
　　但塔里莎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曾给这个孩子。
　　在寒冷中少年终于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在这样的他感觉到了一种天堂一样的奇妙温暖，弗朗西斯想这大概就是死亡了。
　　少年做了一个梦，纯黑色的香甜的梦，梦里有个女人这样轻声对他说：“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温润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带来不可思议的镇静的魔力。失去的痛苦慢慢地减少了，他终于完整地平静下来。
　　女人的声音很空灵，那是不属于人间的声音。她只是平淡地这样说：“下一次再来，我就要将你留下了。”
　　他看不见女人的面容，最终在梦里也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弗朗西斯身在塔里莎雪山的山脚下。
　　少年沉默着看了一眼晴空之下晶莹而剔透的纯白雪山，紧紧抿住了唇。
　　弗朗西斯·路维克成为了新的守陵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我！好！喜欢！

☆、第二章

　　塔里莎雪山位于阿卡德米尔大陆深处，连接着附近几座不太高大的山脉，在一片苍翠的绿色中是唯一突兀的苍茫白色。
　　雪山的入口只有一个，就是弗朗西斯所居住的那个长长坡面。只有那一条路是人类可以上山的，而其余三面全是难以攀附的峭壁，又有山谷造成的呼啸之风，插翅也难以飞行。
　　常有来往者途经弗朗西斯的小木屋，多数是商人，商人惜命，不会轻易冒险，在听过弗朗西斯的劝解之后选择继续做他们的小本生意安安分分发财，而小部分是从阿卡德米尔外区流窜进来的亡命之徒，梦想着依靠这样的一场探索来获得足以度过几辈子的巨大财富。这些人是无法劝说的，只能成为塔里莎的礼物。
　　这之中有一个人却尤其不同。
　　弗朗西斯认识这个人已经很多年了，他往返东西，途中常常会来弗朗西斯这头借宿，算是大半个朋友。
　　列克周是个商人，每年从阿卡德米尔大陆最东带来商队，用极东区的香料丝绸去换取西方的宝石，由此牟取暴利，获得大量的财富。不过列克周身上实在是看不清显性的商人特征来，他好像从来都是丝毫不急，不担心货品的升值贬价，也不担心被雇佣者心躁反乱。
　　直到这一天，弗朗西斯终于为何他身上看不出商人的特质了。
　　在弗朗西斯认识列克周的第七年，列克周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晴朗夜晚忽然这样问他：守陵人，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去看看雪山？
　　他这一句话使得弗朗西斯曾经对他身上的困惑不解骤然清明。
　　列克周并不是个商人。或者说，他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商人，商人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身份而已。列克周披着商人的皮，却是一个真正的亡命之徒。
　　他在大陆上往返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进雪山，甚至也没有向他问起过塔里莎的事，只是因为，他觉得还没有到进去的时候。
　　不动声色地收集了许许多多关于雪山的信息，并动摇他的意志。列克周觉得时间到了，现在他想要进去了。
　　雪山是亡命天涯者的归途，无论是谁，都会被埋葬在纯洁的白雪中。无论过多么久，那些始终怀有欲念的人，迟早要回到塔里莎的怀抱中来。
　　但这并非他的终极目的。比起“进去”这件单纯的事情，列克周似乎想要的更多。确切的说，他是想要弗朗西斯“进去”。
　　青年男人皱着眉看向列克周，神情严肃而严苛：“列克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商人模样的儒雅家伙露出一个狡黠地笑来：“我想要进去看看，而且，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去。”
　　“这么多年来，你就真的不好奇吗？”列克周挑着眉毛看着神情已经完全冷下来了的弗朗西斯，抱着手中的热可可这样笑了起来，“你在为谁守陵？雪山里葬的究竟是谁？”
　　列克周实在有点邪教教主的潜质，他这样一问，弗朗西斯骤然怔住了。他当然想要知道。这件事他在十几年前就想要知道，直到现在这种愿望依然深深埋在他的心里，哪怕并不言说，也一直存在。这样的愿望从来没有消失过。
　　“你要为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人是鬼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耗去你的一辈子吗？”列克周对着自己亲爱的朋友循循善诱道。
　　弗朗西斯已经为雪山耗去了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生命，他的一生仅为着雪山里的死者而存在。
　　他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在看守的塔里莎，真的仅仅只是这座山吗？
　　列克周观察着他的表情，最后笑着放下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不想知道吗？你的父母，究竟是怎样消失无踪的？”
　　弗朗西斯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一个无父无母者。他至今仍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这之后的辛酸苦楚，失落悲伤，除了雪山之外的东西是绝对难以排解的。
　　他……
　　想要知道。
　　列克周看见弗朗西斯微微低垂的眼帘，心里明白，这个年轻男人已经从内心深处顺服了他的求知的本能，于是他了然地这样说：“走吧。我的朋友。”
　　“你守了它这样多年，塔里莎会欢迎你的。”
　　列克周这样说的时候，男人心里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梦境来。
　　看不见面容的女人这样低声对他说道：“回去吧。不要再来了。下一次，我就要将你留下了。”
　　这十数年他曾经反反复复地梦到这个场景，茫茫雪山里的一片游走的白色衣角，和冷淡到近乎有温柔错觉的声音。
　　他突然升起一种冲动。他想要看看她的真容。她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他好奇了二十多年。
　　他隐约有这样一种预感，那或许并不是个梦，或者这个梦是真的影射了他的现实。
　　那个女人，真实地说过这样的话。
　　她就是塔里莎。
　　弗朗西斯显而易见地让步了，但他的理智知道他应该自我说服，于是他说出的下一句话是这样的：“没有祭品。”
　　“没有祭品，是无法上山的。”
　　弗朗西斯家中豢养的大狗早已经年迈死去，它的丈夫是小镇上的一条牧羊犬，它们再也没有机会相见过，因而它也没有再繁衍出新的下一代。这个家中，再也没有可以用以献祭的新鲜生命了。
　　如果不算弗朗西斯自己的话，就没有任何雪山想要收取的东西了。他当然可以献祭自己的生命，塔里莎一定会乐于收下的。
　　“祭品？”列克周这时候随意地笑了起来，他看着弗朗西斯，用一种看着天真孩童的眼神这样微笑着看着他道，“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偏头朝他微微示意，走到外头，对他的商队这样说：“塔里莎雪山里有什么，你们应该都知道。现在，我想进去了。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一找？”
　　塔里莎这座无数人耳熟能详的雪山带着令人着迷的致命吸引力，只需要有人牵引出一个话头，就能引起一场狂热的浪潮。不必提怎样分红，不必提艰难险阻，这一刻只要热血不要脑子和理智。
　　弗朗西斯站在门边，看着那个俊朗的男人随意地问了一句，他的商队便弥漫出一种通红的情绪来。
　　“这魔窟不是号称宝藏富可敌国吗！就去闯一闯！”
　　“去！去去去！活出来的就是一辈子吃喝不愁，就算死了，脑袋掉了碗口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就是！是男人就拼一把！”
　　“这么多财宝够玩个几辈子的女人了！”
　　“出息！这趟出来，老子金盆洗手后半辈子啥也不干，是时候娶个老婆养个孩子了。”
　　在这样狂热又激烈的氛围里，弗朗西斯终于看清楚了，这一整队人，恐怕都曾经在秩序混乱不堪的外区生活过不下十年，无视纪律和法度，以杀人越货为生，那种追逐刺激和贪婪的本性深深刻在了骨子里，这种本性甚至高于一切，超越了死亡，使得他们全然无惧危险。
　　列克周自己恐怕也是这样的。只要他自己足够强，他选择这样一队人来运送他的货物，安全性和效率将要比任何别的队伍都要高。而更有可能的是，他从多年之前，就在想着进入塔里莎雪山的这一天。
　　就在列克周问出这句话后，热烈的气氛完全挑动起来，队伍里有一个红发男人眼神微微暗了暗，低低哼了一声，而后弯着唇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来。
　　这个微笑使得他原本俊朗而阳光的面容显出一些调皮来，但他站在一个背光的位置，这使得那个笑脸看起来分外的阴霾，男人酒红色的眼睛里涌动着难以觉察明晰的情绪，他显然是在期待着这一刻的，但他期待的似乎比弗朗西斯和列克周更久，那微笑里带着没法完全消去的迫不及待。
　　像是他一直在等着有人带着他上雪山，等候了许许多多年。
　　“汤姆，你在想什么呢？”有人拍了一下那男人的肩头，笑嘻嘻地说，“你难道不想进山吗？”
　　那个叫汤姆的红发男人像是突然回过神了一般，扬声笑着应答道：“想，当然想！就等着头儿这句话呢！”
　　列克周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无意义的模糊笑容。
　　他抄着手站在门边，那个商人模样的头领露出了一个风轻云淡的亡命之徒的表情，他转过头来，低声对他的朋友解释道。
　　“弗朗西斯，你不用担心这样的事情，那根本是多余的担心。”
　　“看吧。对于我们这群人来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要是死在了路上，谁就是祭品咯。”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陪伴我的小天使们啊，如今你们在何方……
徉徉的文太冷啦，快要冻死了……

☆、第三章

　　塔里莎雪山远比弗朗西斯想的要更加高峻和深远，干粮是不缺少的，因为雪山从未有人活着探知过，他们也做好了万一要露营的准备。
　　列克周的队伍里头似乎众人的身体素质相差很大，有经年却精神矍铄的老爷子，还有正值壮年却十分虚弱的年轻男子。这个年轻男子说的却不是列克周，列克周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副书生的样子，却有一个精壮的躯体，坚实稳重，确实是领袖的体格。
　　红发的年轻人和列克周看起来年龄相差并不大，身量和列克周相仿，并不瘦弱，却似乎只是外强中干而已。从甫一上路，他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就一直在急促地响起，就像爬山这件事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极其重大的负担。
　　众人隐隐约约都感觉到了。汤姆恐怕就是塔里莎选中的第一个祭品。祭品在前进的路上将会越来越痛苦，直到最终虚弱的死去。
　　当然，他可以选择立刻死去，可是一个亡命之徒怎么会这样选择呢？
　　他一定会选择活下去的，因为事情并非完全没有转机。
　　他是如此顽固地坚持着，即使攀爬这件事对他来说越来越困难。疯狂人之间总是有点惺惺相惜的同情的，何况他又快要死了，他死了，就意味着雪山接受了第一份祭品，会在未来的一长段路上保护剩下的人平安。于是他身边那老头时不时回过头来拉他一把，免得他踩空就此结束了生命。
　　将死之人总是会得到更多的帮助的，何苦不以他来展现自己的仁慈怜悯呢？
　　反正他都要死了。
　　因为缺氧，汤姆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这就显得他酒红的瞳和赤红的头发分外妖异起来了。登山手杖一下子戳在一块碎冰上，他整个人趔趄了一下，重重滑倒。
　　这动静并不小，引起整个队伍的回望。
　　汤姆的额头砸在了碎冰块上，尖锐的冰刀将他的额头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鲜血淋漓地落到他的眼中，和他原本就红的有些诡异的瞳孔融为一体。
　　他哆哆嗦嗦地扶着冰抹了一把眼睛，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一些可怜。他慢慢地，一点一点撑着身体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不稳当，那老头子随手一把稳住他的身体，另外一只手去背囊里头摸索绷带。
　　血还在不断地往下落，血水有一些停留在他的眼睑上，他不停地伸手去擦拭，看起来像是哭出了血泪，这使得汤姆那张开朗帅气的脸看起来有一些莫名的怪异，让人忍不住地产生一些害怕的情绪。
　　老头并没有专注地去看他的脸。他年轻的时候或许是一头雄鹰，只不过此时已经老了，虽然体格仍算健壮，但已经失去了海东青的锐利视线，不皱起眉头来仔细地给眼睛聚焦，是看不出东西的。他扯开绷带，熟练地给他止血，而后包好了他的伤口。老树皮一般的手掌皮肤粗粝地磨住了他的皮肤，老头温暖的体温顺着他的手掌传了过来。
　　汤姆没有看老头的眼睛，他低垂着眼帘，视线落在那块沾满了自己鲜血冰地上，那块撕裂他额头的冰块已经被他的血暖化了，血泊里平整的冰面看起来很光滑，毫无敌意。
　　老头子突兀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汤姆的肩膀道：“汤姆，别看我现在这幅样子，我年轻的时候也结过婚。”
　　无恶不作的老奸蛋忽然怅惘着露出了一点众人从未见过的软弱又怀念的表情：“她是个漂亮女人，红发红眼，给我生了个男孩儿。”
　　“要是能好好长大，现在大概也和你差不多大了。”
　　汤姆终于抬起眼帘，他的眼睛带着血，因此看起来是一种有些浑浊的红色，这片浑浊的血云遮住了他眼睛中真实的情绪，这总给人一种错觉，他只是什么也没有想地在认真倾听而已。
　　老头子显然自知软弱的不合时宜，感慨了两句便收起了经年回忆，抬手将汤姆从冰面拉到上层，便再也不多说什么话，自顾自又继续往前走。
　　汤姆是感觉的到他的照顾的，这很多年老头一直在顺手的时候会帮他一把，他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在这个生死的关键时候听见了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慢吞吞地跟上老头带着引导的步伐，在风雪中用极其低微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话被风声吹的七零八落，约莫只有塔里莎听见了这句话。
　　汤姆显然地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他的步伐变得越来越迟缓，反应也变慢了。
　　但他始终没有死，直到营帐扎下了，都没有死去。
　　营帐扎在山间一个避风的洞穴中，夜间显然还是休息更好。洞穴中心燃起篝火，诸人就着火烤暖身体，而后炙烧了那些风干的肉块，合着干粮和酒进了一顿晚饭。
　　汤姆已经不再适合坐下了，他狼狈而苍白地躺在一个帐篷里，看起来像是很快就要死去了，不，应该是这个夜里塔里莎就会收取他的性命。
　　他殷红的眼睛亮的出奇，他身体状态的糟糕并没有影响他精神的饱满。
　　他侧耳听着外头饮酒吃肉的声音，忽然有人撩开了帐篷钻了进来。
　　和他一个帐篷的当然是老头。老头似乎抱着一种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要求和他同住的，他手中抓着一个牛皮酒袋，脸上是一种慈祥温煦的笑容，汤姆很少在亡命人脸上看到过这样既不放肆又不冷漠的神情。
　　“过来喝一点酒吧，暖暖身体会舒服很多。”话一旦说开了，老头那些原本隐秘的关心就被轻松地放到了台面上来，他真的像在和儿子说话，这认知让汤姆愣了愣。
　　他抬手支起自己的身体，靠着老头的肩膀，抬手灌了一大口酒，他喝的太急，酒呛进了他的气管，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孔变得火一样的红，像是烧起来了。
　　老头伸手拍拍他的背，帮着他顺气，他用手巾擦干净唇边的酒渍，握着酒袋，不经意地抹过了酒袋的口缘。
　　他旋上酒壶的盖子，将酒壶递给老头，而后低微地说：“我累了，想要躺一会儿，您不用管我。”
　　老头微微叹息了一声，而后拿着酒袋转身出去了。临走还替他盖上了毯子。
　　汤姆定定地看着老头的背影，一直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帐篷外头。
　　列克周和弗朗西斯住在一个帐篷里，弗朗西斯不是善谈的个性，在外头喝了一点暖身酒，吃了一大块肉和一点干粮就进了帐篷。比起聊天交谈，他更希望养精蓄锐。
　　让他惊讶的是，列克周没过多久也掀开门帘坐了进来。
　　“怎么？散了？”弗朗西斯挑了挑眉。
　　“不，有点累了而已。”列克周依旧是一副温雅的模样，只是脸上带着一点细微的疲惫，他随意地在帐篷里一倒，而后问弗朗西斯道：“总觉得你有些心事。”
　　弗朗西斯一怔，他没有想到列克周洞察人心是这样仔细。不过这也没什么，一个杰出的领袖，总有一些体察人心的小技巧。他并不想隐瞒对方，毕竟共同走在了一条布满死亡迷雾的羊肠小道上。
　　“我只是在想，塔里莎比我想象的要更高。”他淡淡地说，“我少年时曾经进来过一次，最后没有死成就出去了，那时候我觉得离山巅已经很近，近到再努力一把，就能爬到山顶了。”
　　列克周随手喝了一口酒，温热的烈酒将他的食道和胃部都烘的暖洋洋的，男人脸上露出一种有些诡秘的微笑来，他这样轻声笑了笑：“看来你这个守陵人知道的也并不太多嘛。大概是你那时候还太小了。”
　　年轻头领伸了个懒腰，用一种浑不在意的态度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会觉得雪山变得更高远，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列克周的语气轻而神秘，“雪山是有灵性的啊。”
　　“路之所以变得这样远，是因为塔里莎知道，这一路有足够的祭品。”
　　“它愿意让每一个进山者仰望它的真容，所以留下的最后一个人，总是可以看到她的。”
　　“但见到她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弗朗西斯耳畔列克周的声音和脑海中那个白衣女人的声音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他晃了晃头，将自己反复的梦境从脑海中甩脱出去，而后沉声问：“所以你知道，这一路是必然会全军覆没的？”
　　“当然。”列克周狡黠地眨了眨眼，“那是当然的。”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骗我进山？”弗朗西斯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那是因为，我希望最后留下的那个人，”他朝他笑道，“是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小天使们w

☆、第四章

　　弗朗西斯和列克周零零碎碎地又聊了一会儿天，而后便各自睡下了。
　　两人都是心智坚韧的家伙，自然也不会因为已经无法改变d事情而夜不成寐。这里必须要为弗朗西斯说一句公道话了：他确实心智坚韧，之所以很轻易地就被列克周说服了，是因为过往的十几年岁月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
　　他的父母因为雪山而消失不见，这使得他孤独生活了十数年，茕茕独立，无伴无侣。但雪山又不曾取走他的生命，而是让他独自在山下活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只要再进山一次，就可以和父母一起死，不必担心寂寞这件事。
　　但不知为何，他再也没有升起任何这样的念头。死亡是一场必然要降临的节日，所以不必赶着去狂欢。他一次又一次反复地梦见那个梦中的相遇，想要重返雪山的念头年复一年地在这样累积着。但他始终没有跨出这一步。
　　他一直在等待有个人将一条□□递到他的手中，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前往雪山了。
　　很好。列克周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完全不必推诿的借口。
　　火把整夜不熄灭，诸人轮流着值夜。在列克周和弗朗西斯再次睡下后，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在这样的天色下，弗朗西斯再一次在温暖的帐篷中沉入了睡眠。
　　这一次他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虽然他睡的很短，但那个梦却给人一种很长的错觉。
　　在那个黑甜的梦里他再一次梦见了那一片白色的衣角和朦胧的背影，弗朗西斯以为这将又是一个重复的梦，只是这一次却和他想象的并不相同。
　　女人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给过你机会。这一次再进来，就回不去了哦？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个梦难得地要比以往的长久，女人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弗朗西斯站在那里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低声道：“我就是来见你的。”
　　他听见对方笑了起来，那种有点温柔又有点骄纵的笑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即使再也回不去了也无所谓吗？”
　　弗朗西斯沉默着注视着她的背影，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双眼是多么的明亮。
　　“是这样吗，”她温和地若有所思地回答，“那么不要在来的路上死去啊。弗朗西斯，好好保护自己。”
　　年轻的守陵人想要说些什么，对方的身影却开始逐渐远去了。
　　“我会见你的，并将你永远留下来。”女人这样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的纹路，温和又动人。
　　弗朗西斯骤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只是好端端地躺在帐篷里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虽然对话和情形不同了，但仍是一个梦境。这个梦境是如此真实，让他几乎要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列克周早就醒了，他坐在帐篷的一边，正在吃他干粮配烧酒的早饭，这组合很奇特，不过挺保暖也经饿。他看见弗朗西斯醒过来，眼神仍然带着点朦胧不清，于是便笑道：“你梦见什么了？”
　　弗朗西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低声说：“我梦见了塔里莎。”
　　他是如此确定那个和他说话的声音就是塔里莎，不知是本人还是幻影，但他始终相信那并不是一个梦。
　　并不仅仅是自己的臆想这么简单。
　　对方在和他说话。
　　列克周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表情，最后温然笑了：“这是给守陵人的福利吗？你见到了塔里莎？”
　　弗朗西斯微惘地说：“十年前我就见过她。但我至今无法确认我看见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塔里莎。她是个女人吗？”
　　列克周的笑意加深了：“弗朗西斯，你知道我知道的不会比你多多少。毕竟你才是最靠近它的人。不过，或许仅仅是个幻影？”
　　守陵人沉默不语，最后忽然说：“我觉得那就是她。”他想了想，露出一点怀念的神情来，“很早之前，我就有这样的错觉，我认识她。”
　　列克周挑着眉又喝了一口酒，笑而不语地盖上了酒壶的盖子。而后他笑着地对着弗朗西斯的背影这样无声说：“那是当然的。”
　　他们的对话没能进行完，就在列克周打算结束这场对话的时候，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
　　“老爷子死了！”有人忽然掀了帐篷进来，冲着里头的两人喊道。
　　弗朗西斯悚然一惊，列克周的笑容缓缓收去，却并没有意外的意思。他起身就掀了帐篷走了出去，他们已经把老人的尸体从帐篷中抬了出来，红发男人守在尸体旁边，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的眼睛藏在头发下，人就显得格外的悲伤。
　　精神矍铄的老头子死的太蹊跷，弗朗西斯走到尸体的身边低下头仔细地去看。那尸体上并无一点痕迹，连伤痕都没有，却露出窒息的体征。
　　谁能在不打斗起来甚至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把警觉的像头老熊一样的老头子生生闷死呢？
　　答案是讨论不出来的，老头看起来只是受不了了逐渐稀薄的空气，他已经行将就木的肺似乎承担不起呼吸的重任，或许一路上的攀行仅仅是回光返照，他只是强弩之末而已。
　　老头在商队里是很有威望的人。因为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家伙自从金盆洗手后，就很照顾身边的伙伴。被认可的就被保护，刀口舔血的家伙们更加珍惜这样的伙伴。这时候有人终于开始怀疑昨天几乎软成一条死狗的汤姆。
　　是的。守在尸体旁的红发男人，虽然看起来依旧苍白，但他的呼吸平稳而有力，唇带着健康的红，显然他已经不再是塔里莎选中的小礼物了。
　　或者说，他暂时摆脱了这样的命运。
　　因为以老头的生命做就的那份礼物，已经被迫塞到了雪山手中。
　　他们的怀疑是毫无理由的，仅仅是出于一种直觉。在这里，除了列克周和弗朗西斯，没有人知道祭品是可以被调换可以被打断的。伙伴的怀疑仅仅出于这样一种近乎邪教信仰一样的原因：因为本来必死的他活了过来，而老头死了，那么出于交换生命的目的，一定是他伤害了老头子。
　　众人围拢过来，用一种狐疑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伙伴。
　　他是应该给老头子偿命的！
　　红发的男人坐在老头的脚边，慢慢抹去了老头脚掌上的浮尘。他一直没有言语，只沉默着慢慢清理着死者。
　　他的态度是如此虔诚端庄，以至于让人无法相信他就是杀人凶手。他看起来真的像老头子的亲儿子那样伤心。
　　众人狐疑的眼神慢慢散去了，但仍然看着他，看着他慢慢为死者处理身后事。
　　这或许真的是一场意外？不应该怀疑任何人？
　　汤姆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视线一般，只是自己管着自己的事情，谣言总是不攻自破的。
　　但他做的太够了。或者说，够的有点多了。
　　他将事情做的太好了，好的反而让人怀疑。
　　那并不像是对待同僚，或者是对待一个熟悉的年长者的态度。于是从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揪住了他的喉咙，中年男人拎着他的喉咙将他整个往上提了提，而后满脸愤怒地这样质问道：老爷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下的去手？？！”　　
　　那是站在冰面上看着老头子拉起他没有动手帮忙也没有走开的那个男人。
　　汤姆的眼神微微一凝，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还手，被壮汉捏着喉咙，面庞慢慢变得青紫。
　　但壮汉并不是在做戏，他是真的觉得汤姆就是杀人凶手，因此他对他完全没有留一点余力，是真的奔着掐死他的愿望去的。
　　因为另一方面，汤姆死了，下一次挑选祭品的时间会更加延后。
　　这是一场人越少，活下去的希望就越大的斗争。
　　汤姆没有料到他是玩真的，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神志不清下终于挣扎起来，摸到了别在腰上的□□，下意识地勾出枪来，朝着男人身上胡乱放了一枪！
　　这一枪在寂静的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的响亮而摄人。
　　他还带着些许意识，做的并不出格，因此那一枪并不是要害，只是擦着他的手腕狠狠振过，打断了他的钳制而已。
　　男人还欲再动手，被身后的伙伴们急急拦下来。
　　“你干什么！不要对自己人动手！”伙伴抬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
　　“谁和这种东西是自己人！”壮汉没好气地甩开对方的手臂这样说道，但好歹也没有继续动手。
　　纷争尚未完全平息，却也来不及平息了，因为就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塔里莎雪山的高处传来了令人畏惧的巨大声响！
　　那是冰的塌陷和雪咆哮的丧歌！                        
作者有话要说：　　甜蜜~地梦啊~谁都不会错过~
终于迎来了今天~
呸。

☆、第五章

　　太久没有在雪山中穿行，他们几乎都忘了，枪声会引发雪崩！
　　大朵大朵的冰雪咆哮着向下冲刷而来，裹挟着大量的巨大碎石，在塔里莎的威严面前，人渺小的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虫子。
　　雪的声音像是海啸时候产生的巨大浪花，给人一种洁白剔透的错觉，声势浩大地翻涌过来，用一种吞噬一切的姿态。
　　这雪崩来的太过突然，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壮汉会真的想要掐死他，也没有想到汤姆会真的开枪。
　　这种商队里的这种温文尔雅的商人气氛一直粉饰着太平，催眠了其中的大部分人，让他们下意识地觉得，伙伴们都已经安分温驯下来，已经是能够好好平和相处的牧羊犬了。
　　他们都在反复地包藏这自己那一颗野狼的心，只为了能够在牧羊的犬群中生活下去。
　　一直到这一刻，有一头狼露出了獠牙，所有的犬惊异地发现，他们的本性毫无变化。
　　狼就是狼，是不能被驯化的。
　　这是这钝钝的一瞬间，使得雪崩眨眼间就要涌到人前！
　　列克周神情一凝，他灵魂中作为领袖的部分骤然苏醒。他毕竟是商队真正的头脑，反应也自然比普通只要豁出命去就能解决一切的那些家伙们要更加迅速，他朝着还有些愣怔的人群低喊：“往高地上爬！”
　　斜后处他们所用于避风的洞穴上方有一片高突平整的冰地，它避开了雪崩的行进路线，并且略高于现在所处的位置，只要能够爬上那里，暂时就安全了！
　　刀口舔血者经验毕竟长年游走于生死边缘，应对紧急情况的反应总算还是老道，在列克周这匹头狼的领导下，队伍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退，冰镐往上翻动，侧向向着高地攀爬。
　　侧壁的倾斜度非常大，各人全靠自己的能力，这一瞬间生死只和自己有关系，要自己对自己负责的时候，亡命者反而是最惜命的，是以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最容易调动他们。
　　弗朗西斯最先爬上了高地。
　　他对山的变化总有一种了如指掌的意思，就在雪崩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就在冥冥中有一种感应：山尖的雪会塌下来。因此就在那一瞬间，他便想也不想地往完全相反的那片高坡攀援而上！
　　但岩壁是狭窄的，并不足以让所有的人同时往上攀爬，没有人希望自己生的希望就此被选择掉，他们同时想要爬上来，那么就意味着，没有一个人爬的上去。先反应过来的人迅速爬上山壁，而后一个一个将后面的同伴牵移上来，后反应过来的，在山壁上开始拥挤争抢起来。
　　列克周作为队伍的首领，必须在最后给队伍断后，但他显然是不愿意就这样死去的，于是他选择了山脊上坡度最大的那条无人尝试的半弧来争取自己的性命。
　　难爬的多，但没有人抢，使得他竟然还比那些人要爬的更加迅速一些，但他没有时间管他究竟比谁快，因为他不能比雪崩更快！
　　他已经听见了雪浪贴到背后的那种呼啸声！
　　在山壁上争抢着时间的众人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暴雪就这样咆哮着喷涌到了自己的面前！
　　就在那一刻，站在高地上的弗朗西斯猛然向下探出他的手臂，电光火石中，攀附在山壁最边缘的列克周沉身狠狠一压冰镐，放开冰镐猛然上跃，准确地一把握住了弗朗西斯伸出的手掌！
　　下一瞬间，那白色的怪兽扑杀过来，咬住了山壁，吞吃了上面悬挂着的所有人！
　　雪浪将他们曾经居住过的那一片带着山窟的低地完全吞并成一片白雪皑皑的旷野。视野一下子宽广起来，让人的心胸也猛然变得广大，那景色甚至令人有些心旷神怡，漂亮的动人。
　　弗朗西斯收紧手掌，艰难地将列克周慢慢往上拉，最后在众人的帮助之下将他一把抓了上来。
　　列克周像一根苍老的浮木一样被捞了起来，弗朗西斯把他摊在地上，抬手按压他的下肢，试图判断他的伤势。男人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唯一的色彩是他那双仍然温润如初的棕色眼睛，他的唇颤抖着，试图要站起来却没成功。
　　弗朗西斯抬眼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没有瘫痪，只是冲击太大了而已。”
　　在弗朗西斯拉住列克周的时候，他的脚掌已经被完全埋在了雪中，巨大的冲击使得他的下半身完全麻痹，但幸好撞上他的仅仅只是雪，雪是很温柔的，不像石头这样可爱却非常调皮的小东西。
　　否则他的下半身将会再也不属于他，他也不用再继续往前走了。
　　弗朗西斯翻了翻包裹，随手丢给列克周一个酒袋，简略地示意让他暖和一下身体，促进一下脚掌的血液循环。
　　雪毕竟是太冷了，沁入肌骨的寒意和因为体温湿透的鞋子说不定也愿意取走列克周的腿呢。
　　众人围坐在列克周的身边，开始清点所剩下的物资。所剩下的食物不多，而营帐物资自然也更加少的可怜。大部分都被埋葬在了雪下，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所剩下的人口也不多，雪崩实在带走了很多人。
　　单身，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能力再走上三天甚至是四天，因为支撑不下去。
　　如果明天夜里再没有办法见到塔里莎中所藏的那个宝藏，那么所有人都会在一周极端绝望的恐惧中死去。
　　列克周终于缓过来了，他沉默着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罐，随意地扭开盖子喝了一口，而后露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
　　他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为刚刚发生的意外感到害怕或者是惊魂未定。
　　男人镇定的让人害怕。他是惜命的，但他也毫不害怕去死，这种不恐惧并非是有什么别的情感遮蔽了死亡的恐惧，而是他不恐惧死亡的本身。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死去。
　　原本走在最后的列克周反而活了下来，但没有人会指责他们的队长。这种在最后关头保全自己生命的行为是无可厚非的。领袖并不意味着自己必须身先士卒地去送死。他已经尽他所能护送救助了最多的人，他的责任已经尽到，那么剩下的就是各凭其技，怎么样让自己完好无缺地活下来了。
　　列克周对于弗朗西斯没有任何怀疑。
　　不，不该这么说，应该换一种说法，与其说他不怀疑弗朗西斯会来救他，不如说是他在验证自己这种不可动摇的猜想。
　　他一早就猜到了弗朗西斯一定会在最后关头拉他一把。对方一定会救他，尽他所能一定会救。
　　因为他是弗朗西斯的朋友，而弗朗西斯的朋友很少，死掉一个就会少一个。
　　如果弗朗西斯会救下他，那么至少他的某些精神是可信任的。
　　哈，现在他证明了这一点。
　　这场雪崩埋葬了近一半人。那些在雪崩初起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呆望了一会儿的全都失去了最佳的逃生时间。雪山收取了他们的生命。这样缺少求生能力和意识的人是理所当然不能够在雪山的考验之下活下来的，他们当然没有资格看见雪山中的珍宝。
　　但让人奇怪的是，汤姆仍然活着。
　　他的头发鲜血一样的红，经过攀爬的剧烈运动，他苍白的面孔上弥漫起一点健康的红晕，看起来像是完全恢复了战斗力和体能。在弗朗西斯观察汤姆的同时，他不仅仅看出了汤姆的健康和体力充沛，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内生命力的充盈。
　　那是他们刚刚准备上山时的那种休养充足补给完满的最佳状态。
　　是或许该被称为塔里莎的回礼。雪山将死者身上的生命气息分一小部分给她的觐见者，以使得他们保持更佳的状态，使得那些真正优秀者能够走的更远。
　　它偶尔也会给它的祭品们一些小小甜头。
　　列克周看见弗朗西斯沉默着向那一片埋葬着生命的白色原野发呆，大约猜到他在想什么，便低声安慰道：“起码，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意外减员了。”
　　弗朗西斯在想自己要怎样活下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塔里莎明明是杀死双亲的死仇，但心里对塔里莎的恨意并不浓。
　　有谁会去怨恨一座山呢？因为那是一件全无意义的事情。
　　因为缺少补给，他们的生存条件变得更加恶劣，前进的希望也变得渺茫，这件事足以使得塔里莎主动改变自己的进山路线，让起码有一个觐见者可以见到她的真容。
　　这么一想，这真是一座寂寞的雪山。
　　白色的怪物死寂一般沉睡下来了，安静的异常，给将要攀爬者的心中留下了一片白夜一样的不祥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还有1w字哈哈哈哈哈我没疯!
我被逼出了四十分钟两千字的手速!
人的潜力真是奇妙！

☆、第六章

　　这个白天的旅行平静的让人发寒。纵然什么危险也没有发生，但队伍中再也没有一开始的那种让人舒适的满怀雄图的气氛了。死亡是一件宝物，它能够毁灭人心中的一切温暖的情绪。
　　眼睁睁地看着生命消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甚至还不能作出任何反应，一切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发生了，不给人一点时间缓冲，也不给人一点时间接受。他们在经受死亡之后还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和美美的前进出发那是做不到的，即使他们是久经生死的人，也无法完全忽视一条生命的逝去。
　　他们当然不至于为此嚎哭或者是产生极端恐惧，但队伍确实是完全沉寂下来了，没有人微笑。
　　这态度是很危险的。这预示着所剩无几的这些人心中都弥漫着巨大的类似于恐惧和惘然的情绪，只是因为见惯了生死，才被勉强压了回去。
　　这样的情绪就好像是一只潮湿的火药桶，温暖的阳光正在无时无刻地将它一点一点烘干，它看起来仍然是湿的，但已经并不湿透了，想要它炸成绚烂的烟火，要做的只是往里头丢一根细小的划燃的火柴而已。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他们已经从良太久了，那个许许多多年前他们最初踏进那没有秩序的外区时产生的稚嫩问题再一次出现在他们心里，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财富和生命，究竟哪一个更加重要？
　　但糟糕的是，他们现在不是当初的他们了。
　　亡命者之所以可以迸发出超强的战斗力，是因为他们光棍一条，无所顾忌，才能在没有纪律和法度的地方活d如鱼得水。
　　而现在，他们有了羁绊啦。
　　那些得失和眷恋就像海底最温柔的水草一样缠住了他们的腿脚，让他们无法动弹分毫，步履维艰，甚至生出退却的心思来。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恐怖的白天终于过去了。
　　塔里莎是温柔的。它并不希望逼疯它的祭品们。它想要的仅仅是它们承诺给予的生命而已。
　　这一晚和前一夜正好倒了过来，最先值夜的是弗朗西斯和列克周。两人站在帐篷外面围着燃起的篝火相对坐着，弗朗西斯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他们必须要找点什么事来提神醒脑转移注意力，便聊起了各自的境遇。
　　列克周似乎对弗朗西斯的一切都不意外，就像他早就知道他的一切生平，当然，这句话指的是他最初在很多年前第一次看见弗朗西斯的时候，现在则应该说，他似乎对弗朗西斯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了如指掌，这样的清楚认知使得他懒得再多此一举地去明知故问。
　　不过，这恐怕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毕竟弗朗西斯哪儿也不去，只是守着他雪山过日子而已。他的日常平庸的让人感觉乏味，根本不用任何猜测，任何一个人只要看上一天，差不多就能对他的小半辈子如数家珍了。
　　但列克周却正好相反，他显然要有趣的多。男人长年经过不同的路线穿行于大陆的东西两侧，买卖各种各样不同的特产或是珍宝，旅途的际遇足够编绘成数十本精装《一千零一夜》了。
　　两个男人坐在篝火边上聊着天喝着酒，时间是很好打发的。
　　弗朗西斯其实一直非常好奇为何列克周这样执着地想要进入塔里莎来。雪山和死地并没有不同，见到塔里莎也就是相当于见到了死亡，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必死之路。而他过的并不差，他不是个贫穷的家伙，也不是个彻头彻尾追求刺激的人，他来往商路所赚的钱款足以够他富足地高枕无忧一辈子。凭着十多年来和列克周的君子之交，弗朗西斯显然感觉到了那个“寻找财宝”的理由彻头彻尾只是个挑起狂热的幌子而已。
　　他拥有很多财富，也见过很多风土，他对此不屑一顾。
　　弗朗西斯根本想不出理由对方为何要来送死。
　　况且，列克周并非是为了见到塔里莎而来，因为他这样对弗朗西斯说过：他是希望让弗朗西斯见到塔里莎的。
　　他为什么要自己去见他？这对他又有什么样的好处？
　　他既然不是来窥探雪山的秘密，也不是觊觎雪山的财富，那么，他这一趟进山的旅程，和毫无意义的送死根本无异。
　　然而列克周听到这样的疑问微微眯起眼笑了起来：“不，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他拨弄了一下篝火，往里头添了两块木柴，使得篝火燃烧的更加旺盛了一些，“很早以前，我路过德尔菲的神殿，石板下的神谕就这样预言过这件事。它既然是我生命中必然会做的一件事，那么就不是没有意义的。”
　　这套理论弗朗西斯并不能很好的理解，因此他微微蹙起了眉。不过回应他的是列克周温和的微笑：“不过，你可以这样来理解，因为我并不害怕死亡，所以死亡对我来说是一件没什么所谓的事情。”
　　弗朗西斯不赞同地轻轻摇了摇头。
　　他正是因为不想毫无意义地去死亡，才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夜中活了下来。
　　列克周看着他，眼里有些不可说的笑意，他这样对弗朗西斯轻声道：“你不要不相信。死亡本来就不是一件重大的事，”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些蛊惑的意味，这使得弗朗西斯下意识地就去抗拒他的话，反而忽视了话本身所隐含的重要信息，“相信我，等到你走到山顶，见到了真实的塔里莎，你也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死亡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害怕的地方。”
　　篝火缓慢地燃烧着，火星蒸腾着上扬，又安静地落到木柴上，发出那种轻微而感人的噼啪声，使得夜晚的宁静被更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夜很深了，列克周看了一眼因为雪山而分外明亮的月色，月亮升的很高了，在他们的头顶洒下一种温柔的甜光，他轻轻叹了一声，转过身将帐篷里的另外两个人叫醒。
　　入睡的前一刻，列克周忽然突兀地问弗朗西斯道：“你猜，今夜你还会不会再次梦见塔里莎？”
　　他笑得有些促狭，仿佛他在梦境中所见的不是雪山的幻影，而是他的情人。
　　这种态度使得弗朗西斯对于雪山的敬畏减轻了。他比昨天更快地进入了梦乡。
　　商人就像是学会了一件叫做预言的事，因为他的意识完全黑沉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再一次见到了那篇朦胧的白色衣角。女人的背影在他所见到的那一片如水的月色里完全融入，这使得本来就看得不甚清晰的场景更加的模糊动人。
　　他依然看不清楚那个人的声音，只是他清楚地感觉到，塔里莎就站在那里，她似乎在安静地看着月亮。弗朗西斯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女人的背影，这时候女人平淡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慢慢漫过来：“你来啦。”
　　这一次，连开场白都变得不同，他微微惊异地问：“你在等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调皮的笑意：“是啊。我当然要来看看你。”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细小寂寞，“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两次和我相遇的人呢。我当然要来多看看你啦。”
　　“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女人的声音微微顿了顿，而后低微地响了起来，将当年的事情讲给已经长大的小男孩儿听。
　　“那么，你就是杀死我双亲的仇人了。”弗朗西斯冷冷地这样回应她。
　　女人沉沉地叹了口气，露出一点无奈的神情：“我很早就借着德尔菲的神庙传播过这样的消息，进雪山里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是规则，而你的父母选择不遵守，”她似乎想要安慰他，但并不知道怎样说，于是将话题返回去，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我原本只打算收取一份祭品，但娜塔莉自杀了。”
　　“她是不应该死的 ，因此她的那一份死亡我不能收下。 ”
　　“恰好你进来了，”女人轻声说，“那么那份祭品就当成你平安离开的代价。”
　　弗朗西斯站在那里，没有回话，女人温柔地对他说：“这是规则啊。”
　　托列克周的福，他现在完全地将塔里莎无缝带入成一个女人了，他从心底里对神明和自然的敬畏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一位高贵女性的尊敬。
　　女人忽然突兀地笑了起来，问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弗朗西斯，你告诉我，你想要杀我吗？”
　　弗朗西斯失笑。
　　他要怎么杀死一座山？
　　女人像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用那种狡黠的语气继续问：“你能杀死我的，你想杀我吗？”
　　弗朗西斯怔住了。
　　他想要杀死她吗？
　　他真的想要报仇吗？
　　他究竟恨不恨雪山？
　　还是爱它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这里是存稿箱！

☆、第七章

　　第七章
　　他确实被雪山杀死了双亲，但雪山也送回了他的一条命。
　　但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为雪山而活，这样过了十数年。
　　他已经分不清对塔里莎雪山究竟抱有怎样的感情了。因此女人问他的那个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
　　最终他也没有回答塔里莎的问题，而是转而询问了她另一件有趣的事。
　　“昨天晚上，老头究竟是怎么死的？”
　　在雪山中发生的事，雪山一定会知道的。
　　塔里莎看出他心中的挣扎矛盾和犹豫，轻轻笑了笑，也不再追问他所纠结的事情，让他轻易地便转移了话题。
　　“他是被闷死的。”塔里莎温和的语调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没有伤痕，很奇怪吧？”
　　“汤姆在他的酒里下了迷药，”她的语调平平淡淡的，陈述着可怕的事实，“然后用被酒沾湿的纸巾一张一张糊住了他的口鼻，老头子没有力气挣扎，就这么去啦。”
　　“这股野狼一样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凶狠精神倒是和一个故人一模一样呢，”女人笑着感慨。
　　“看起来是不是和高山缺氧一模一样？不过真的不是我干的哦？”她忽然无端地凑近来绕到他身后，低声在他耳畔说，“我更喜欢你啊。”
　　“如果不是要让你来见见我，如果不是我们已经约定好啦，我肯定会先要你的，”女人温柔的语气就像情话一样，弗朗西斯仍然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能听见她在笑，“我喜欢漂亮的人。”
　　弗朗西斯站在那里，女人轻轻拥抱着他，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女人被薄雾笼罩的身着白色轻纱的脊背，那是一种全然耳鬓厮磨的温情和甜蜜。女人轻轻地在他耳边反复地这样说：
　　“十七年前，我就猜到啦，你总会回来的。”
　　“会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一直在等着呢。等着见你，我只想见你一个人。”
　　弗朗西斯再次惊醒了。
　　他并非是在为梦中塔里莎的幻影和她所说的话而惊慑，而是在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顺着对方依靠过来的姿势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心为雪山动摇了。
　　他按住那一颗为塔里莎微微跳动的雀跃心脏，心中头一次涌起一种荒诞的无奈感。
　　有哪一个寂寞的人，能忽视一座寂寞的山的等待呢？
　　列克周笑眯眯唯地看着他抱着一角被子，而后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那么，你昨天晚上梦见塔里莎了吗？”
　　弗朗西斯沉默了一下，竟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而是没头没尾地说道：“她说她只想见到我一个人，这预示着什么？”
　　弗朗西斯叹了一口气，而后打包了他的行李，和列克周一起拆下帐篷装回包里，他按住折叠好的帆布和支架，列克周一边一圈一圈地用绳子将它们牢牢缠好，一边提出了这样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设想。
　　“我们随身携带的物质补给仅够我们支撑到今天夜里，她如果只想见到你一个人，那么在这一路上必然会对剩下的三个人下手。”列克周即使是说着这样的话唇边的笑容依然没有消去，他看起来非常悠闲，就像是会死的不是自己一样，列克周看了一眼弗朗西斯，诧异地问：“你这样看我做什么？你会更加危险，因为无论是谁想要活下来，都会选择对你下手的。”
　　“我知道你明白真正应该小心的人是谁，要提防汤姆，我想这件事不用我说吧？”
　　列克周的话一语成谶。
　　当雪山真的想要对人动手的时候，那么它所想到的方法必然是狡恶而无法逃避的，就像人在自然面前从来都只是蝼蚁，人的兴旺发达乃至一切，只是自然的随心所欲。
　　一块被白雪伪装完整的滑坡断壁就足以葬送所有人。
　　那个瞬间，弗朗西斯刚刚爬上一片平坡，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的雪壁忽地骤然直直塌陷下去！
　　雪壁之后，是万丈深渊！
　　列克周的冰镐狠狠锲进了石崖中，他灵敏的判断和机变再一次救了他，他悬在崖壁上，像风雨飘摇里的一挂小舟，但好歹还是暂时安全了。
　　不，这话说的太早了！
　　几乎就在同时，红发男人猛然攥住了他的脚踝，以列克周的身体减缓了自己下坠的冲力，反而将他整个甩下了深渊！
　　汤姆猛然蹬住雪崖，借力握住了列克周留下的那把冰镐，而后反手抽出自己腰间的另外一把十字镐，以双手支撑全身的重量，一点一点地攀上了悬崖！
　　弗朗西斯在雪壁上猝不及防地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来不及做，眼睁睁地看着列克周的身影在悬崖下消失成一个小黑点。
　　显然乌鸦嘴都是十分灵验的。列克周看起来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支探访秘宝的队伍最后仅仅剩下两个人了。
　　红发的汤姆，和黑发的弗朗西斯。
　　这两种颜色在雪原上分外的鲜明动人。
　　弗朗西斯深深看了汤姆一眼。他本来并不怀疑这个英气的男人，但他不知为何对塔里莎的话有一种近乎迷信的认定，他直觉一样地感觉就是汤姆杀死了老头，也就是汤姆陷害了所有人。那些并不完全是意外。
　　他现在再放眼看去，因为仅仅剩下了自己和对方两个人，一切的伪装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虚与委蛇只是浪费时间，所以汤姆最初那张阳光而随和的面具已经完全剥落了，剩下的是那种面无表情的森冷和专注。
　　蛇一样的冷凝和慑人，和很早之前的严归一样的气质。
　　这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像的出奇，只是仔细辨别又有所不同，比之汤姆，弗朗西斯显得温柔了很多。大概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在这样时空倒置的旅程里，他究竟发生了怎样潜移默化的改变。
　　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战争机器了。
　　他想起列克周说的那句对方一定会对他下手的话，将那句话慢慢埋进了心里，而后不动声色地慢慢叹了口气，对汤姆说：“走吧。”
　　没有休整的时间了，太阳已经快要落下，而山的巅峰也近在眼前，他们即将可以见到雪山的真容。
　　这条死亡之路，终于走到了结尾的最后一段。
　　两个孤单的背影一言不发地重新开始前进起来。
　　列克周的身影就像翅膀被撕裂的大鸟一样颓然地坠落，但雪山实在是难以想象的高峻，他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攀爬的那么高，他并没能成功地落到地面上，飘扬的落雪轻柔地将他裹住，慷慨地附赠了一对以雪为羽的翅膀。
　　洁白无垢的羽翼轻轻托举着他，将他搁置在他们上山时候所遇见的第一个狭口。列克周仿佛意料之中地笑了起来，他露出一点假装出来的拙劣诧异，这样说道：“塔里莎？为什么救了我？”
　　那些雪花在放下他的一瞬间重新纷纷扬扬地化为最初始的形状，而后慢慢随着和蔼的风安静下来，尘埃一样地坠落到地上。
　　风里带来女人温和的声音，那声音在逐渐远去，却依然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因为你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明。”
　　“以及，”她的声音柔软下来，“你带来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接着就要激烈起来了！

☆、第八章

　　这样一场惊心动魄之后，仅剩的汤姆和弗朗西斯两人都是心神俱疲，此时已经快到日中。
　　今天是一定可以见到塔里莎的真相的。不必急于一时了。弗朗西斯觉得，比起必定取走他性命的雪山，更可怕的还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随时随地会对自己出手。只要雪山想要收取他的生命，他就一定会先杀死弗朗西斯来换取仅剩的那个到达山巅的机会。弗朗西斯背靠着山壁，目光落在汤姆身上，他的动作看起来随意，实则始终没有完全放松，他的后背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紧，紧紧贴在山石上。
　　汤姆森冷的面容忽然露出一点平和的笑脸来，他对弗朗西斯安抚地笑了笑，这样对他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只要雪山不对我下手，我就不会害你的，你现在大可以放心。”
　　这话说的又古怪又吓人，但弗朗西斯莫名安定下来，他知道对方所说的是实话，他现在确实没有杀死自己的必要，自己的命还得留在更加急需的地方。
　　汤姆的心思很好猜，不是因为他是单纯的人，而是因为汤姆和从前的严归思路非常像。他是不愿意做多余的事情的。杀人这样的事情，如非必要，他也是不愿意做的，所以杀的每一个人，必然是要用在刀刃上，保证恰好精巧地完成每一个任务，一方面是节约自己的体力，另一方面，也是惜命，惜别人的命。
　　这样想着，他的意识便有一些模糊。他在山上确实休息的不是很好，经过雪崖上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消耗，虽然还没有到达他的极限，但确实是疲乏不堪。他仍然用手掌支起自己的下巴使自己保持了看似警惕的端正姿势，却放松地睡了过去。
　　他这样睡过去是有理由的。
　　弗朗西斯始终觉得，在塔里莎雪山中，只要他入睡，雪山就一定会来见他。塔里莎想必有话要对他说，他必须在这个时候睡一觉，因为，再过半天，他就能到达雪山的山顶。
　　守陵人的预感从来没有落空过。
　　弗朗西斯沉入梦乡的一瞬间，就听见女人温和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你来啦。”
　　这一次女人离他非常近。他身处的依旧是那个背靠着的岩壁，而女人亲昵地靠着他的肩膀，挽着他一只手臂，和他并排坐在一起。
　　“我可以见到你了，对吗？”弗朗西斯在哪一瞬间不知为何只想问出这个问题。他的警惕恐惧和思索在入梦的时候，都化为了对雪山的爱恨。女人在他耳边微微笑起来，他可以听见女人那种又像叹息又像歌唱的笑声风一样地扫过自己的耳垂：“是的，亲爱的，你可以见到我了。很快就可以。”
　　她有些懊恼地对他说：“但我不得不留下那个红发的小鬼。他会对你动手的，这可不好。”她这样说着，抱着他的手轻轻地用下巴在他的肩头蹭了蹭，就像表忠心一般对她救下过的青年人这样撒娇道：“你知道的，我只想要你一个，我并不真的想要带他来。”
　　那种仿佛热恋中的女孩儿向自己的爱人撇白自己以免引起误会一样的语气使得弗朗西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仍然是看不清她的面孔的，但这一刻心里忽然涌起一点冲动，他忽然压低下来，反手抱住了女人，而后在她的耳边这样轻轻地道：“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
　　她似乎很诧异弗朗西斯的举动，但这种差异并非是不快，她愣了愣，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亲爱的，你告诉我，亲爱的弗朗西斯，你究竟爱不爱我？”
　　弗朗西斯仍然抱着他，青年男人的声音从女人的幻影背后沉沉地传过来。
　　“我恨你入骨。”
　　女人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将要松开他。
　　但旋即他接上了后半句女人也不曾想到的话：“但是。我也爱了你很多年。”
　　女人破天荒地没有再说任何话，她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双手捧起了他的下巴，深深地给了这个受尽命运折磨的青年一个亲吻。
　　弗朗西斯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他全无反抗地张开自己的口唇，而后又深沉又激烈地回应，那亲吻中带着奇妙的一种混合了咬牙切齿和痛不欲生的甜蜜情绪。
　　他不能自已，无法控制那种发自内心的强烈爱意。
　　那似乎并非是仅仅对于塔里莎，而是更加对于那个女人本身。
　　他仿佛已经认识了她很久很久。在十年前比更早的时候。
　　“亲爱的，你很快就要见到我了。”女人微笑着对他说，“你可以和我永远在一起，永不腐朽，永远存在。我将我的永生分给你，用你的心来交换吧。”
　　这样甜蜜又让人沉迷的誓言，让弗朗西斯的心里翻腾起奇妙的波浪。
　　两人在冰崖的一角相对休息过了中午。弗朗西斯在冰天雪地中重新醒来，汤姆站在不远处的空旷雪地上眺望远处。
　　塔里莎雪山整日整夜都是风雪，只有晴天的中午，偶尔会有阳光普照的时候，这天就是这样，晴好的阳光使得整片雪山都熠熠闪光，细小的雪花，反射出晶莹的细小光芒，平和而惑人。
　　汤姆仿佛知道他在看自己。他没有回过头，只是冷冷地对他这样说：“醒了？那走吧。”
　　弗朗西斯知道汤姆确实是对自己时刻存着杀心的，他离自己走的很近。总是跟在他不超过五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意味着他只要拿出十字镐或是□□，甚至是匕首，都可以一击杀死他。
　　但弗朗西斯的情绪是前所未有轻松的，因为他知道汤姆这一路的小心翼翼都是白费功夫，他根本没有机会杀他，因为塔里莎根本不会对他动手。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异常轻松愉快的神气来，颇有点作壁上观的看戏的意思。
　　汤姆自然也很乐意他这样大意的神情，方便他能够时刻将他杀死，也是很高兴的一件事。
　　这样，两人相安无事地走到了最后一小段山路上。
　　他们见过很多这样的山峰，山峰后面又是山峰，无穷无尽不曾匮竭，但他们两个都能感觉到，这大概是最后一个山头了。那个被夕阳的余晖照亮的雪顶，将会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就在这最后的时刻，两个仅剩的仇敌和伙伴，忽然抬眼朝彼此露出一个笑容来。
　　一笑泯恩仇。
　　千辛万苦之下，他们终于走到了这里。
　　那一片茫茫白雪覆盖的山顶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两人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往上走去，想要一睹雪山的真容。
　　雪山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这座需要祭品的雪山，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珍宝？
　　他们终于走到了山巅之上。
　　那一片开阔的雪地上静静地伫立着一个环形的祭坛。那祭坛用完全透明的冰块一点一点堆砌而成，上面满是精美的图腾浮雕。因为无人能够到达这样的山顶，因此这样壮美的景色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
　　而祭坛正中间，摆放着一座蓝色冰晶包裹下的巨大白色棺椁。纯白色的玉棺，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温润的光芒。
　　两个人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放轻了动作，慢慢走到棺椁前，他们这一路辛苦在探寻的事物就要显现。
　　那棺椁竟然是透明的，水晶一般的板面清晰地投射出里面的样子。
　　棺椁里躺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的面色红润，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已经死去，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胸腹，穿着长长的白色纱衣，发间带着一个金色的皇冠，看起来像个沉睡多年的小公主。
　　弗朗西斯被那景象所感染，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知道，那就是梦中亲吻他的那个女人。
　　他已经在过往的十几年中见过她无数次。
　　他就像被蛊惑一样地伸出手来，手掌轻轻贴上棺椁透明的玻璃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想要触碰她，在这一刻这样的冲动无法抑制。
　　就在那一瞬间，棺椁中的女人忽然张开了眼睛！
　　那双褐色的眼睛肿先是没有一点情绪，而后装满了一种温柔和纵容掺杂的情绪，她这样直直地看着弗朗西斯，唇边的微笑慢慢荡漾开来。
　　她就是塔里莎雪山。
　　雪山和她，本来就是一体。
　　女人轻描淡写地抬手顶开了盖子，纯白的衣和发，唯一不同的是她温润的褐色瞳孔，流光溢彩地看向猝不及防的两个来人。
　　“听说……”她笑了起来，“”有人要挖我的墓？“
　　弗朗西斯怔在原地。
　　女人并不是个死者，甚至也不是魔兽或是精灵，他能够从她身上感觉到同宗同源的人类气息。塔里莎是一个人类。
　　活生生的人类。毫无异议。
　　他将要守护半辈子的陵墓，里头住的是个活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张要揭秘了！

☆、第九章

　　这样的疑惑仅仅在他的脑海里转过了一瞬间，下一瞬间，头脑中剧烈的震颤感和记忆涌入的饱胀感觉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维，他不禁踉跄了一下。这种感觉在他的记忆深处是似曾相识的，因此他对这样的难受感觉耐受性变强了，在最初的疼痛过去之后，弗朗西斯想起了过往的一切事情。
　　塔里莎是他所认定的爱人。这样的爱并非是毫无理由，也不仅仅是出于一种侍奉十年的悲壮情感，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出自于记忆深处的爱意。
　　他爱她，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
　　因为他是严归，而她是简裳。
　　雪山坐在巨大生棺的透明盖子上，脸上是他熟悉的那种有些俏皮又骄纵的笑意：“那么，你想起来了吗，严归？”
　　她似乎从很早之前就在等待这一刻了。她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梦中？还是更早之前，在幼年时候冰天雪地的丧冻里？
　　弗朗西斯忽然欲言又止。他想起雪山与他的过往，和那个甜蜜又热烈的亲吻。
　　他的脑海里忽然盘旋出一句很早之前传遍大街小巷的歌曲：你到底爱不爱我？
　　但他没有问。
　　所以塔里莎也没有说。
　　两人的心都被彼此所全然占据，各自弥漫着自己复杂的心绪，但在场是有第三个人的。
　　红发的男人早就注意到这样一件事，领队所带来的守陵人和冰棺中的女人是相识。
　　或许他们甚至彼此相恋。
　　汤姆并不是为了雪山中子虚乌有的宝藏而来，他有更加重要的使命需要去做。
　　因此就在弗朗西斯的视线和塔里莎相接触的一瞬间，他反手蹂身而上，一把扣住了弗朗西斯的颈动脉！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弗朗西斯哪怕想到了对方会攻击自己，也决没有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时机。
　　他敏锐地感觉到汤姆身上的气息在发生着变化。
　　在弗朗西斯的感官世界中，这个红发的年轻男人身上正在发生一种诡异的变化，不，不应该说是变化，应该说是他压抑的本性被完全释放出来。
　　长而殷红的尖锐指甲扣在他的喉咙上，可以感知出的体温的下降，和正在上升的带着奇诡气息的魔力波动。
　　他并不是人类！
　　汤姆的气息以一种怪异的速度在攀升，他峻峭的短发随着气息的增长慢慢变长，带来一种火一样的视觉冲击力。
　　塔里莎似笑非笑地问道：“火魔？”
　　汤姆颀长的指甲将弗朗西斯的喉咙抓出深深的血痕，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他歪着头，轻声向她打了一个招呼：“我是列侬的曾孙，来完成祖先的遗志。”
　　塔里莎轻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果然是他的后代，”旋即冰棺周围飘起细密的蓝色雪花，女人淡淡地说：“你先把他放开。”
　　汤姆忽然收起了一切表情，弗朗西斯直觉不妙，果然立刻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杀气忽然涌出来：“不。他必须死！”
　　话音未落下，弗朗西斯的身体感觉到一种可怖的灼然热度，但他并没有被这样的火焰蒸腾到灰飞烟灭，就在那一刻，一道寒刃猛然贴着他的面孔切向了他身后的红发火魔！
　　下一瞬间，他身后带着高温的人形轰然炸开，冰雪形成的保护罩将他完全包裹在其中。
　　不！这只是个幌子！
　　就在塔里莎砍碎幻影的同时，汤姆的身影已经凭空出现在了冰棺上方，弗朗西斯所感受到的那种可怕的高温以一种红的发暗的姿态狠狠砸在了冰棺之上！
　　几乎就在同一颗，塔里莎闷哼一声，站立不稳，倒在了弗朗西斯怀里。
　　那座满溢灵魂波动的冰棺被汤姆蓄谋已久的一个魔咒毁去了一半。
　　弗朗西斯紧紧抓住女人的手臂将她保护在怀中，他的目光冷而肃杀，眼神的落点是红发火魔的面孔。
　　汤姆等这样一天已经等了几百年。
　　列侬家族的先祖和塔里莎一样是隶属神殿的护卫者，一千年以前，地心世界的火魔从废弃的火山口中探知到地下以外的世界，便开始侵占人类的生存空间。
　　火魔一样是有灵智的类人生物，唯一不同的是，它们生性中的暴虐无常性比最神经质的人类要跟更可怕一万倍。它们可以于人类和平共处，也可以转瞬即逝地将人类当作食物。
　　人类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要将这些怪异的生灵赶出属于自己的世界。但火魔的入侵为时已久，打败敌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比想象中要残酷痛苦的多。
　　神殿于是组织起了为保家卫国而行的一场荣耀战争。
　　统领者是雪国的君主，一位顶阶的神殿长老。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一直打到来年春天雪化的时候。王牺牲了，王的牺牲换来了战争的胜利，接替他的是那个叫做塔里莎的王女。
　　火魔当然不可能永远安分地呆在地下，但他们能来往于地表和地心世界的无非也只有这样一个出口，塔里莎用雪国的寒冰制造了一座巨大的冰棺，而后以灵魂祭引，将一座活火山借以逆转自然的庞大禁咒生生变成了一座死寂的雪山。
　　她将永远活着，并无法离开雪山一步。
　　而她活着一日，这一片土地的名字就永远叫塔里莎。
　　女人身为人类的力量是无法支撑这样庞大的非自然景象的。于是神殿便在世界各地流散出雪山中藏有秘宝的消息，吸引无惧死亡的亡命者来拼死一搏。
　　王女便以生人的生命力量来转换庞大的不堪负荷的魔力，使得雪山沉寂，万物止声。
　　这个世界便因此平和安宁了一千年。
　　这样的场景本来应该永远地持续下去，塔里莎将永远孤独地不老不死。
　　但一千年前，有一件不为人知的隐秘故事，这□□一直被点燃着，长长地穿过时空，在这个瞬间，被轰然引爆。
　　王女有一位近侍名叫列侬，因为因为出色的战斗能力而被王女送往了要塞。
　　就在那要塞边防的城墙下，他邂逅了一位红发女人，埃莲娜有着柔顺温暖的血色头发，绯亮的耀眼瞳孔，和火焰一般蒸腾跳跃的庞大热情。
　　丘比特的金箭来临的猝不及防，就在那一瞬间，列侬感到爱情撞了一下他的腰。他不可遏止地坠入了爱河，和他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一起。
　　列侬的爱意烈火一样地热烈，以至于哪怕明明知道她是身为天敌的火魔，仍然将她留在了身边。
　　火魔爱上了这个英俊少言的年轻人，她隐匿起属于火魔的气息，留在了他所带领的要塞中，却目睹了将士对同胞的杀戮和战争。
　　她仍然爱他，这样的心从未改变，只是复仇的种子也慢慢埋了下去。
　　列侬死于战争，但埃莲娜生下了一个有着温柔红色头发和清亮红色眼睛的婴儿。
　　她给那个孩子娓娓地讲了一个关于战争和家乡的故事，这个故事伴随着孩子的长大，不断地被重复着，直到孩子的孩子再一次有了更小的孩子。
　　火魔的寿命很长，这使得埃莲娜可以给她许许多多的子孙讲述这样一个甜蜜又悲伤的故事。
　　千年前的战争都已经要被世人所遗忘，但火魔的念想和血脉仍然存续着。
　　而她撒下的一把种子，终于有一颗，摇曳而坚定地生长出苗芽来。
　　小男孩这样对垂垂老矣的红发女人说道，曾祖母，我想要回到我的家乡去看一看。
　　埃莲娜笑了，轻轻拍了拍小汤姆的头发。
　　“好孩子，总有一天，你能靠近你的故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这个世界要结局了！

☆、第十章

　　弗朗西斯紧紧揽着塔里莎，女人的面容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与此同时，弗朗西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生命力的缓慢流失。
　　王女以她的灵魂献祭了自然之冰，以此获得了元素之神的馈赠，冰棺使得她得到了近乎永生的漫长生命，但这也使得她的灵魂不再寄居于自己的躯壳中，而是栖宿于冰棺之内。
　　这就意味着，冰棺成为了她的死穴。她将与这座华美而无生命的棺椁同生共死。
　　塔里莎感觉到弗朗西斯的视线，抬手将对方鬓角的一律乱发压平，而后调皮又狡黠地这样说：“严归，不要担心，你忘了游戏规则了吗？”她笑了起来，暧昧又模糊地这样说道：“只有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别人，我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的。”
　　弗朗西斯微微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柔软了下来，他俯身在她唇角纯洁无暇地亲吻了一下。
　　塔里莎没有躲开，只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而后她在弗朗西斯的怀抱里朝着他眨了眨眼，旋即抱住了他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吻。
　　这个吻纯洁无暇，顺着唇齿的交接，雪山的主人送给他一小片蕴含着魔力的记忆碎片，她的舌尖轻轻叩了叩弗朗西斯的齿关，像是问候一般地在那一瞬间用亲昵的小动作完成了所有的嘱托。
　　弗朗西斯微惘的眼神落在塔里莎的面容上，王女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我不能杀死他，”塔里莎有些苦恼地回应他，“火魔的生命并不在冰雪之神愿意收取的范畴内，所以我没有力量将他杀死。”
　　她说完这样一句话之后，飘然跳出弗朗西斯的怀抱，在汤姆再一次试图毁损冰棺的时候，随手切下莹白的冰线，晶莹的冰雪在空中划出繁杂的线条，生成旋转着的魔法阵，喷溅出绚烂的冰蕊吞噬火魔的进攻。
　　弗朗西斯站在塔里莎划出的冰雪限界中，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而后念起冗长的咒语。
　　“地有限界，天存边缘，朔风流转于迷宫，水流困顿于山川。”不知是疏忽还是有意，那一片包含着术法记忆的回忆碎片中还包含着她更早前的记忆，他甚至在那一片茫茫大雪中看见了自己幼年中的身影。
　　小小的，几乎葬身于雪山微蔼的大雪中。
　　她就是在那个时刻认出自己的吧？
　　那么她等了自己多少年？
　　“于无尽的孤寂和荒漠中借以至高尚的存在，上神之威严，行沉睡之契约。”咒语在他舌尖迅速地滚过，弗朗西斯忽然想到，对方再自然不过地有又一次将后背交给了她。
　　对方的态度太微妙了，他又一次惶惑起来。和猜想中的不一样，简裳并没有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她究竟是不是也喜欢他。她似乎很享受这样暧昧的气氛，并不急于要把一切挑明。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山腰上的那个梦中，他亲吻了对方之后，对方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但她也改变主意了，娇蛮的家伙，想要让他更多的等待。想要体味这样甜蜜的被等待的心情。
　　简裳想要在离开这个测试的三维世界之后，再告诉他真正的想法。
　　而在那之前，她想要再好好感受一下，严归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对的人。
　　“使巨龙昏暗，海妖止声，精灵沉湎……”
　　这条咒语长的令人发指，就长度而言几乎已经达到了禁咒的层次，随着咒语不断往后推延，他引发的异动也就越来越强烈。他本身虽然没有一点魔力，但塔里莎将整座山的力量都借给了他，在他身前十尺内，厚重的冰雪被狂风所裹挟猎猎而起，露出黑乌的土表和下面若隐若现的岩浆涌流痕迹。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咒语？！竟然有如此的威力，甚至使塔里莎雪山压抑不住来自地下的力量，将要重新变回火山的面貌？
　　汤姆显然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他的目光仍然紧紧盯着塔里莎，手中烈火凝成的长剑却猛然向着弗朗西斯的方向刺去！
　　火魔的长剑没有落空，但他刺中的并非是施法的守陵人，而是他守护的雪山本身。
　　长长的火剑穿透女人的身体，火焰灼烧的痕迹穿过冰雪之国的王女，在那一瞬间，火元素将她纯白的长发染成了赤练一般的红色。
　　“……天地万物，就此长眠。”就在这一刻，弗朗西斯的咒语完成了！
　　弗朗西斯身边涌动不安的气流忽然完全地静寂下来，随着那一片死亡一样的静寂，冰棺忽然以一种流畅的让人头皮发麻的速度开始迅速地修复成一种更加华美的形状。
　　汤姆就像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操纵，不由自主地向着冰棺的方向重重跪倒下去，
　　但弗朗西斯没有时间管这些，火焰之剑在刺中塔里莎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他一把抱起塔里莎，开始玩了命地向着与火魔相反的方向逃跑！
　　失血使得塔里莎变得越来越轻，她笑嘻嘻地在弗朗西斯的耳畔说：“咒语已经生效啦，快动手，否则我们都会死在雪山的手下。”
　　在最后一刻，塔里莎将守护雪山的宿命转嫁到了火魔的身上。
　　英俊的红发男人成为了冰棺新的主人，也是它新的囚犯。
　　与冰雪之神的契约是无法主动解除的，或许要等下一个千年后，有人会重新爬上雪山的山顶，想要复生这个雪山下的故事。
　　塔里莎不再是雪山的主人，那么她所获得的魔力在那一刻也就全都交付给了接替者，她现在仅仅是个身受重伤的普通人而已。她伤的很重，但还不至于死，她躲开了最致命的地方，是为着真正能够杀死自己的，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逃不走的。雪山的路径可以随着山主的意志改变，火魔会让每一条路都通向同一个悬崖，我可以肯定他一定会让我们死在那儿。”随着塔里莎说出这样的话，弗朗西斯正奔跑着的脚下之路忽然猛然变窄，碎石和冰川滚落，崎岖的山路忽然塌裂成一片悬崖！
　　弗朗西斯借由一种近乎直觉的精准预判，在脚踩出悬崖前的一刻猛然扭转身体，反向将怀中的塔里莎推了出去！
　　这动作使得他不可遏止地被反冲力控制着向后跌去，身后就是万丈悬崖，他将在这里粉身碎骨！
　　但就在那一瞬间，空间剧烈地扭曲了一下，弗朗西斯发觉自己仍在悬崖上，而被他推出去的塔里莎，正在往深渊下落去。塔里莎在急速下坠中朝他眨了眨眼，而后这样兴味十足地问他：“严归，猜一猜，我到底爱不爱你？”
　　这是来自火魔的报复。他耗费大量的魔力扭曲了空间，就是为了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
　　弗朗西斯几乎没有一秒的停顿和犹豫，干脆利落地跟着跳了下去。
　　下坠带来的狂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他在视野的不远处看见了同样急速下坠的塔里莎。弗朗西斯的体重要更重一些，在高空坠落的过程中，他很快抓住了女人的一片衣角，而后将她捞到了怀中。
　　“你怎么跳下来了？这算殉情吗？”塔里莎在他怀里虚弱地朝着他笑着问，眼睛亮亮的，看起来精神很好，带着回光返照的气度。
　　“算是吧。”弗朗西斯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那种弧度温柔的有些诱人，让塔里莎忍不住想要亲吻他的嘴角。
　　那是一个想让人独占的美妙微笑，塔里莎清晰地感觉自己的心不息地鼓噪了一下。
　　但她最终没有亲吻他，塔里莎只是忽然狡黠地笑了起来，她勾住了弗朗西斯的肩膀，琥珀色的双眼里全是一种被宠坏了的甜美：“但我偏不让你做这个梦。”
　　她手中不知何时开始便握着长而锐的冰刀碎片，那是坠落的时候从冰棱上掰下来的，锋利的雪山馈赠狠狠穿透了弗朗西斯的身体，而后将他和塔里莎串连在一起。
　　两人涌动而出的温热血液相互交融，带来了一种让人眷恋的温暖。
　　塔里莎朝着他微笑了，弗朗西斯从她澄澈的双眼中看见了那个深陷情网的自己，他艰难地笑了笑，在剧痛中将塔里莎抱紧，让被热血慢慢融化的冰刃将自己和她连接的更紧一些。
　　许久之后，塔里莎雪山的悬涧下传来沉闷地坠地声响。
　　雪山依旧静寂平和，阳光洒在冰雪覆盖的山头，色泽里带着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晶莹剔透，映衬出更远处碧蓝如洗的那片天空。
　　旅人路过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木屋遗骸，总会回想起这个关于雪山的传说。
　　守陵人最终去了哪里？
　　大约他为雪山献出了他的整个生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
下个世界【
有虐狗【
有高能【
兴许也有肉……应该会拉灯的【

☆、第一章

　　第一章
　　裴临第十三次从那座装了单面透明防弹玻璃的□□室里看见来自外面的人时，已经是他住在里面的三个月后了。
　　来看他的依然是他的密友查理周，一个华裔的西籍人，因为在项目中享有很高的地位，才能在这样重重的阻碍中还能时不时自如地来看他几眼。
　　裴临是个生物学博士，因为涉嫌泄露国家机密被捕入狱，这已经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多亏了他珍贵的脑子，他全须全尾好好地待在□□室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安逸地坐在□□室里的靠背椅子上，等着好友的声音从话筒的那一头传过来。
　　查理周在防弹玻璃外面坐了下来，握住了传声话筒先朝他眨了眨眼睛，一双黑褐的眼睛里全然没有一点替他担心的神色，但他的神气确实是很复杂的，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同情的情绪。各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个没心没肺又压得住大局的家伙，但像这样的表情确实是少有的，这说明事情多半要尘埃落定，不至于非常糟糕，但总之也是比较倒霉的。
　　或许是相对并不太糟糕。起码他不会死于极刑？
　　就在裴临百无聊赖地猜测着的时候，外头温文尔雅的年轻男人终于说话了：“裴，你的判决出来了。”
　　果然，判决出来了。
　　他继续凝视着查理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对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却发现他面无表情，颇有些扫兴地慢吞吞说出了吊人胃口的后半句话来：“泄露项目机密的事情，部里去调查过，但没有办法证明不是你做的。”
　　裴临扬了扬眉，他还来不及作出任何肯定或者否定的表情，对方就接着把话说了下去：“但他们也证明不了你做了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涉嫌而已。所以他们并不会依照条例处死你。”对方随意地叩了叩□□室外的大理石桌面，语气刚刚轻松起来一些，再次低沉下去，“只不过各种意义上来说，你现在是个危险的家伙，部里应该不会给你机会接触任何和项目有关的人事，你的人身自由也会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会受到限制。”
　　一份本该保密的重要生物研究资料不知道为何流落国外，首当其冲要接受惩罚的当然是直接受理它的人，理所当然，无可非议。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人。没有对他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下手已经是一件十分温柔的事情了。
　　只是难免委屈，毕竟这么大一口黑锅背下来，他的后半生都要毁了。
　　他冷冷地笑道：“查理，你信不信，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将这个项目再继续下去。”他顿了顿补充道，“非我不可。”
　　查理温和地笑了：“我的朋友，我当然信。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方面能被称为天才的只有你。”他的微笑转瞬即逝了，接着脸上也出现了那种和裴临脸上相似的冷漠笑容来：“所以他们并没有打算让这个项目就此结束，只是打算把你拘禁起来而已。”他的神情慢慢变得有些沮丧，“你听着，裴，这或许会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你必须要耐得住寂寞。”
　　裴临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并不怕寂寞。”
　　查理周皱着眉说：“这和你想的寂寞恐怕不太一样。”他将事情的原委慢慢道来，“我去争取过，但我并不能改变部里既定了的事实。你并不会被拘禁在这里，你将会在一个小岛上孤独终老，直到死后，他们将攫取你的劳动果实。”
　　接着男人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情绪来：“你会被流放到太平洋边的一个洲上，整个洲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动物，也寸草不生。你将在那里被允许继续你的实验，而我被批准一周见你一次，从北美洲上为你提供必需的食水和材料资源。”
　　裴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别的神情，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重复道：“太平洋边的一个洲？”
　　查理周用认真的语气将这个颠覆他地理常识的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是的。太平洋边的一个洲，在美利坚西海岸和夏威夷之间，面积大约是两个德克萨斯那么大。”
　　这好像隐约唤起了裴临对幼年时期所获知的地理知识的一点菲薄的记忆：“那个塑料垃圾漩涡？”
　　查理周点头补充道：“那儿早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漩涡了，十几年前就有固化剂被发明出来，将那片海域里的塑料固定住，‘第八大陆’的设想早就被实现了。”
　　裴临难以置信：“垃圾之城遍布毒素和细菌，那里真的能够住人？”
　　查理周的表情不太好：“理论上说是不行的，他们本来也是想让你尽快死亡。不过你似乎又有些不同，你对次生塑料的耐受力比普通人要高很多。于是他们变了打算，想让你去改造这片垃圾废墟，用你研究出来的这项技术将那里变成真正可生存的陆地。”
　　裴临忽然道：“查理，这就是所谓的终身□□吧？”
　　查理周原本仍有些轻松的神情彻底凝固了，最后他只能这样回答：“是的。”他看向好友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
　　裴临感觉到他的哀戚，却反而笑了：“这没什么，活着就是一件好事。”他隔着防弹玻璃叩了叩查理的手掌。
　　“想想看，自己创造一片大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似乎也并不是太坏的事情。”
　　查理周见他这样想，终于有些放下心来：“你能想开总是好的。趁着剩下几天里多见见别人吧。未来几十年，你可能只能见到我一个人啦，”他极力想要活跃沉闷的气氛，“裴，你可不要对我日久深情。”
　　裴临极为头大地对着这个假外国人没好气地说：“放心。”
　　预示着探视时间结束的铃声刺耳地彻响起来，这意味着查理周不得不离开了，他对裴临说：“下周一就走，你准备准备，我会送你去。”
　　不过这时候，查理周忽然露出一点神秘的表情，他这样对裴临说了最后一句话：“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样一种预感。你会在那座岛屿上遇见你命定的伴侣。”
　　裴临回敬道：“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希望我的伴侣是一堆垃圾。”
　　查理周没有理会他，只是微笑着对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不不不，你要这样想，你是拥有千里国土的国王，你在等待着仅仅是个美丽的皇后。”
　　“哦不，或许裴只是被美人鱼所爱的小王子。”
　　裴临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见好友逆光走出探监室的身影。如果他听见了，想必也只是会嗤然一笑。
　　一周后，太平洋东岸。
　　这是一艘专门为这个特殊流放者所提供的小型船只，船上仅有三个人，驾驶船只的水手，送别友人的查理周，以及再无见天之日的裴临。
　　船颠簸的有些异常，裴临虽不至于晕船，却总觉得这颠簸有些不妥。
　　他出神地看着船只扬起的白色波浪，终于反应过来：风并不大，船速也并不快，浪却很汹涌。
　　裴临不知道原因，他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答案。但就在他看着碧波白浪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条蓝紫色的鱼尾。
　　紧接着仿佛只是幻觉，鱼尾骤然消失了。
　　他甩了甩头抛弃了自己的幻想，正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裴临终于站在了那片独属于他的旷野上。触目而视，到处都是半分解或是完整的塑料垃圾，整片土地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味，那是一种不祥的了无生气的气味。
　　他目送着载着查理周的船只远远离去，船在他的视野里慢慢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完全消失了。
　　人声消失以后，整个世界
　　裴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怕被垃圾污染的人，他带着几万颗能够降解塑料的转基因植物种子，被迫在祖国被连根拔起，而后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国度生根发芽。
　　此后的几十年里，他要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这片不毛之地变成绿野。
　　他看着这样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寂之地，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叫做索多玛的上帝遗忘之城。
　　这个地方与那里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吧？
　　但裴临好歹没有完全绝望，他住进那个小木屋里，先布下管子抽取海水，而后在墙的一角支起那个硕大的用于净化过滤消毒的净水仪，铺好了自己的床单被褥，将屋内的发电装置激活，而后兜了一大袋的塑料碎片，将它们用机器碾磨成极碎的颗粒。
　　他把那一大抔碎塑料放到水中泡起来，而后在水面上隔了一个筛子，在筛子上均匀地洒满了他带来的种子们。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虚掩了一下门，而后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他的小木屋背靠着一片高大的塑料山脉，他往上爬了爬，叹了口气，在一大片塑料泡沫上坐了下来。这个丑劣之处视野却很好，可以看清一大片碧蓝而波光粼粼的海面，堪比很久之前被淹没的一个叫做马尔代夫的小岛。
　　这样的景色适合思考人生，也适合虚度光阴。
　　他既然哪里也去不了，不如就把这里当作他的新家。
　　不。
　　是当作他的故土。
　　太平洋的夕日正在落下，一天又结束了。
　　裴临坐在山坡上，他的身影被阳光拉的长长的，一直落到塑料山下，像个孤独的守望者。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世界！一颗赛艇！

☆、第二章

　　这样孤独到寂寥的日子是很适合做研究的，只是太寂寞了，一个久居城市中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想象周围除了海浪声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的，但总之裴临就这样过下来了。
　　他这样的个性本来话就很少，当然也不可能被空荡的四壁逼出自言自语的属性来，所以他的话也就越来越少。他能够在每一周最后一天落日的时候见到查理周，他们会简略地交谈几句，但并不多，因为查理周并没有和他一样的抗性，在这片土地上停留太久，会因为塑料垃圾的污染而最终慢慢影响寿命。
　　裴临不知道的是，查理周自从接下了这一份要每周替他运送给养的任务以后，就已经做好的非自然死亡的准备。
　　哪怕停留的时间再短，也会日积月累地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他是很孤独的，这种长期与世隔绝的状态慢慢让他变得越来越死寂起来，他的生活一成不变，意味着生命这件事本身就是按部就班毫无进展的。但总之他这样过来了，还不算糟糕透顶。
　　他在这岛上孤独地居住了一年。最初的那些植物的种子早已经死了七八次，在几十次的改良之后，真正的顽强者已经在木屋的四周生根发芽，牢牢抓住垃圾，分解出可以使自己生长所要的元素。
　　这样他的身边终于不只是单调杂乱的彩灰色了，国王有了一小片属于自己的绿色。
　　他从来不必着急，因为他将永居此处，他最不缺少的就是时间。他从不担心他的有生之年无法见到一片森林。他总是能种出一片来的。这样想想做个植树者也并不是这么糟糕，至少他并不用担心有人伐木这样的小事情。
　　他太无聊了。他当然醉心于研究，但既然有那么久的时间，他哪儿也去不了，自然也就不用急于只争朝夕了。因为唯一能见到的人总是在午后前来，在等待之中裴临养成了看落日的习惯，而这个习惯一旦养成，那么就和它的初衷会慢慢脱节。到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更喜欢看落日，还是更期待着落日里的查理周。
　　所以他格外地厌倦下雨天，因为下雨天他就又少了一件可以做的事了。
　　那天的夕阳实在很好，他送走查理周之后在原地站了很久，裴临喜欢船只远离带来的那种白的有些透明的浪花，这浪花在阳光下总是显现出一些特别的折光。
　　那是一种热闹而温柔的光，这样的浪花显示着一场相逢的结束和一片离别的开始。
　　他看着那光的时候总有点微妙的怅然若失，就在船走之后不太久，裴临惊异地再一次看见了一片水花！
　　非常大的，激烈的浪花！
　　因为垃圾而成的大陆岛太过特殊，那些随时可能被误当作食物的塑料碎屑是危险的，这注定着动物也不愿意从此而过。
　　鲜活的浪花，让裴临清楚地认知到那必然是一个生命。
　　是鱼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带着一种紧张而微妙的心情紧紧地盯着这浪花，那浪来的很快，使得平静中出现了一条浅淡的白色长线，划破了蔚蓝的海面。
　　但就在那一瞬间，裴临的面色凝住了！
　　那浪花渐渐变成一种艳丽的粉红色，不断有新鲜的红从水下溢出来，海浪因此变得越来越瑰丽。
　　它受伤了！
　　随着这个认知的出现，紧接着他便在水面上看见了一条色泽艳丽的硕大鱼尾。
　　那是一条极漂亮的尾巴，蔚蓝的鳞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紫色，晶莹的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就在尾巴出现的一瞬间，裴临看见了大白鲨利剑一样的背鳍！
　　这是一场盛大的逃杀！
　　主人已经走投无路，它无处可逃，自杀一般地游向这座垃圾建成的死城。
　　蓝紫色的尾巴，让裴临认识到自己当初见到的或许不是错觉。
　　它曾经跟着自己。就在他来这座荒岛的第一天。
　　它不能再前进了！再往前走，它会搁浅在这片寂静的荒原上。
　　裴临紧张地围观着这场逃亡，他已经猜到了结果。他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生物的循环是不必打破的，他无法每一次都救它，那么干脆一次也不救。
　　男人的心已经开始叹息，但他的眼睛太寂寞了，他的眼睛近乎贪婪而冷酷地看着这难得壮丽的景色。
　　两条浪线的距离正在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再次重合，就在千钧一发的那一瞬间，亡命者猛然向着他的方向跃出了水面！
　　就在那一瞬间，裴临猛然愣住。
　　蓝紫色的长尾往上，接替着人的身躯，那是一个美丽的伤痕累累的长发女人！
　　不，是人鱼！
　　裴临几乎是下意识地跨出一步猛然接住了对方。
　　但鱼尾显然比他想象中的沉重很多，带着巨大的冲力砸在了他身上，他被对方带倒，一起倒在了满地垃圾造成的沙砾堆中。
　　他经不住闷哼了一声，但仍然紧紧抱着对方，他知道人鱼身上的伤口并不适宜接触到满地的垃圾沙砾，便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
　　他缓了一口气，这才能够好好地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人鱼有着长长的浅色头发，皮肤白的出奇，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微微的透明，接着，就在那一刻，裴陵看见了对方那双明亮而剔透的褐色眼睛。
　　裴临狠狠怔住了，过了半晌，慢慢将对方抱紧了，然后慢慢站起来，轻叹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他托着她的鱼尾慢慢往回走，人鱼软软地拱在他的怀里，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窝上，带着指蹼的纤长手指轻轻巴住他的衬衫衣领，而后用湿漉漉的头发去蹭他的脸颊。
　　“简裳，我很想你。”裴临一边走，一边这样轻轻地说。
　　人鱼没有说话，在他看不见的方向，清亮的眼里露出一点甜蜜的颜色，她颀长的指甲挠了挠裴临的脖子，这小动作别样的亲昵，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拍拍他的背，示意他转过身去。
　　塑料沙滩上一开一合地躺着一条大白鲨，大家伙翕动着自己的鳃却吸收不到一点氧气，一双黑眼慢慢空洞起来，正在痛苦地挣扎。
　　裴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大白鲨，最后抱紧她大踏步跑回去放到自己榻上，而后跑出来收拾了大白鲨的划伤，费力地把它踢回了水里。
　　它占了便宜，带着记忆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来这凶手已经是差不多要被灭完满门的濒危动物了，也不好见死不救，人鱼心倒是大，慈悲为怀连差点弄死自己的凶手都救。
　　不过更大的原因是，她大白鲨本来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在她受伤的状况下它没能占领这片海域成为王者，那么以后再也没有可能了。
　　裴临处理完这头的鲨鱼马不停蹄地又跑回去收拾屋里那条鱼。人鱼伤的不算轻，光滑而白皙的后腰被鲨齿划出深深的一道伤痕，但比起这样的伤痕，更加让人瞩目的是侧腹上一片焦糊的伤口。她努力地把自己翻过来，为了不戳到伤口她将头发全都拨到了身前，一整片洁白瘦削的后腰光裸着，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往下，浅淡的鳞片覆盖了她的尾椎，本来应该是腿的部分被一条硕大而美艳的尾巴取代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啊，对方是□□的……
　　裴临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思维偏离了正常的方向，目不斜视地取来酒精和纱布，就像很久之前简裳在任务中受伤严归为她清理一样。
　　她很痛，人鱼的整个身体都在因为酒精的剧烈刺激而颤抖，但裴临没有因此停下手中的动作。心疼和停手是两回事，毕竟早痛不如晚痛。他将人鱼的伤口用绷带缠好，随手从衣架上拆下一件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
　　幸好人鱼人的外观并非是摆设。她有两套呼吸系统，在岸上除了鱼鳞会干燥开裂之外，并不会很快就有其他不适的症状。
　　就在这时候，裴临忽然犯了大难。
　　天已经黑了，他打算坐下来吃完他的晚饭，他有些微哽地问：“简裳，你吃什么？”
　　人鱼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少女拢着他的外套，微微缩起肩膀，蜷缩着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她睡得畏畏缩缩的，在迷迷蒙蒙中还替他留下了一半空间，想来还记得裴临也是要睡觉的。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甜蜜又无奈地微笑来，接着又如梦初醒一般急急走过去，替她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
　　一人份的屋子里硬生生装下两人自然是很挤的，但裴临只觉得蓬荜生辉，他看着人鱼熟睡的面容，心中不可遏止地充满了。
　　他被流放了，却遇见了他的爱人。
　　那么寂寞算什么呢？
　　那么又怎么还会有寂寞这样的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修干净了！开心！

☆、第三章

　　第三章
　　从那夕阳西下的一刻开始，裴临被一种奇妙的甜蜜感包裹了：他所守护的是自己心爱的人，而那个人正在自己的枕边。
　　无论是现在的裴临还是当初的严归，都是一个感情淡泊又内敛的家伙，很少有这样甜蜜到傻乎乎吐着泡泡的场景。孤岛给了这个男人一个天时地利的保护，没有人会为一个冰块脸的傻笑而震惊嘲笑，因此他笑的机会变得很多，他并不习惯微笑，只是浅浅的弧度里带着一种很分明的恋爱的气息。
　　这个偌大的天地里头没有第三个人，所以他那种类似于老树发芽铁树开花的奇妙古板笑意只能被满地沉默的植物和塑料攫获，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不过，反正他的爱人看见了，这就够了。
　　裴临做了一个甜蜜的梦，他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记得梦里应该有他的热恋，甜美的梦短短的，使得他很快就醒来。裴临意犹未尽又回味无穷地睁开眼，又陷入了另外一个更加甜蜜的梦里。
　　他的怀抱带着清新的海的凉意，人鱼悄无声息地窝在他的怀中，带着指蹼的双手抓着他的睡衣衣领，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凉滑而细腻的长长尾巴搭在自己的小腿上，凉的让人心动。
　　他做梦一样眨了眨眼睛，很快僵住了，因为人鱼琉璃一样的眼睛正在静静地盯着他看，眼神清澈剔透，从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直到他和她的视线完全相撞，接着毫无防备地人鱼便一头撞过来，柔软而冰凉的嘴唇贴住了他的，撞的裴临的唇甜的有些微微发疼。
　　裴临几乎下意识地就张开了嘴巴，将对方温柔又灵活的舌接纳到口中。
　　亲吻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生涩与否，只是个人的评判而已，但吻本身仅仅是爱的衍生产物，它的存在意义是表达爱，这就够了。两个人直愣愣地大眼瞪小眼接了一个吻，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纯情到不顾一切。
　　片刻之后，一人一鱼相对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人鱼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裴临从未见过实物，或许是它们一直这样生活在难以触及的大海深处，又或许现在的在他身边的这一条仅仅是他孤独太久的自我想象产物。当然，这并不是个一戳就破的幻梦，他身边的这条人鱼是实实在在的，不会像喜欢上小王子的那一位一样砰地一声变成泡沫升到太阳边上去。
　　所以她不能一直陪伴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正的人鱼，是属于海的。海中的霸主，是永远也无法长久地屈居在陆地上的。她既然是这片国土的王，自然要回到她的领地。
　　陆地仅仅是途经过的一个车站而已，哪怕车站里有她的爱人，她也不能在车站的长椅上睡一辈子。
　　在岸上裴临永远也无法认识到真正的人鱼，她掩藏起她的本性来接近自己的爱人，温柔又无暇，比作为简裳时的自己都要美好，因此裴临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的像梦境。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确实是个梦，是人鱼为爱人编织的罗网，她当然无法永远假装下去，你怎么能够指望一个暴躁的魔王放弃那个骄狂的自己呢？
　　简裳本来就不是一个会为他人改变自己的家伙。即使她愿意伪装，也不可能长久。
　　她很快就厌倦了这样甜美的假象，人鱼本性的部分不想自我压抑，而简裳的个人心理则有着对方仍然会一如既往接受她全部的骄傲自信：她本来就是王者，对方是因为她的强大而折服的。
　　但骄纵的人鱼从内心里产生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隐隐忧虑。正是这样的忧虑，促使她伪装出一个甜美的自己。
　　她现在是野兽了，他会感到害怕吗？
　　裴临很快发现自己必须放她回去，因为他的人鱼不愿意。他知道温柔甜美从来都不是女人的本性，他固然享受这样的温存，但更期待着伴侣真实的模样。
　　他见过千变万化的她，也爱过千变万化的她。
　　人鱼像所有的鱼类一样习惯了水生，即使有着类人的外表，她依然是一条鱼。
　　察觉到她的心思后，裴临很快就决定将人鱼送回海中。她现在虽然看起来仍正常，但习惯于海洋的身体是不适宜长久呆在陆地上的。
　　正如同简裳相信对方会一如既往地爱自己，他也相信人鱼总会回到这里来。
　　裴临终于也开窍了：简裳没有回应他，并非意味着简裳不爱他。这样的亲吻和相拥分明是想念的姿势，有什么好无法确认的？
　　人鱼的身躯慢慢滑入海水中，浅色的发丝在海水中慢慢飘散开来，她毫无留恋地就此消失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如此干脆利落，虽然他知道人鱼会回来，但此情此景仍然让裴临产生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失落。
　　他实在是很闲，就半蹲在那儿盯着爱人消失的海面呆了一会儿。
　　但还未等到他微不可闻的惆怅消失，几乎就在几次呼吸的时间内，人鱼的身躯骤然迸出水面，海洋的汁水顺着她蜜色的头发滚落她的锁骨，汇聚到她潜藏在水下的隐隐绰绰的沟壑中去。
　　人鱼调皮地笑了起来，她双掌合拢着，抓住一条硕大的不断弹动的北美西鲱，而后带着天真无暇的试探干脆利落地用她长而尖利的指甲当着裴临的面将鱼剥皮拆骨，剔下两面细腻血红的鱼肉来。
　　人鱼干净无暇的雪白面容沾染上迸射出的红艳血珠，而后又被发丝上行将坠落的水滴拉扯成长长的痕迹，显得她有一种诡异地带着娇媚的残忍。
　　她将白腻的鱼肉用指甲划切成长块，锋利的犬齿将生腥鲜美的鱼肉撕碎咀嚼，而后咽下，人鱼脸上露出一点餮足的表情，她就着裴临无奈的神情吃完了一整条鱼，而后咕咚一声再次钻入水中。
　　她在确认对方能否承认并接纳她的野兽性。裴临看着她的表情十分坦然，男人心里显然她就是她，只要是她，他都是爱着的。
　　只是看着她再次不打招呼就入水，裴临几乎确定有些什么微妙的事情再等着他了，男人起了一些逃走的心思，但他知道这是无法逃避的，于是只是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蹲麻木的下肢，而后继续等待着来自海面上的惊喜。
　　这一次他等待的时间久了一些，对方捞上来一条不太大的三文鱼，三两下剔去脊骨，去尽皮鳃，指甲灵活地刮蹭，将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鱼直接变成一抔生鱼片。
　　人鱼向着岸边游近了一些，而后探手邀功一般地递过堆满双手的极鲜。
　　裴临有些无奈，他低声对着水里的人鱼道：“我不介意的，毕竟你的食物本来就该是它。”他顿了顿，半晌不太自在地说：“不过我就不用了……我真的不爱吃鱼。”
　　简裳知道严归是不吃鱼的，生鱼更加不可能碰。人鱼并非是抱着一种捉弄的心思想要强迫他吃掉那些鱼，虽然她以为自己只是在恶作剧，可是就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她只是想通过让对方吃下一样的食物，来让对方完全认同自己这样半人半鱼的生命而已。
　　她执着地举着手，粉腻的鱼肉被莹白的双手托举着，裴临的视线无法遏制地被人鱼纤长白皙的手掌吸引，他定定地看了对方一眼，对方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裴临比人鱼更早地发现了潜藏在她意识之下的那种想要被认同的感受，他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拈起一片儿，视死如归地放进口中囫囵吞下去。
　　没有酱料，也没有任何去腥的调味，他所厌恶的鱼的气味一瞬间穿透他的鼻腔和味蕾直冲大脑，让他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他强迫自己咽下带着血气的鱼肉而不要吐出来，这件事已经艰难到让他的胃部开始微微抽搐，他困苦地终于完全把那一片鱼肉咽了下去。人鱼被他青白的面色吓了一跳，撒手丢掉鱼片便扑过来要抱他，临时又想到自己当下满身的鱼腥味，有些无措地又将身体沉下海面，踟蹰着不敢进前。
　　裴临失笑，终于止住了自己翻滚的恶心感，探手把人鱼从水里勾起来，没管她满身的湿漉漉和冰凉，捞起来紧紧抱了一下。
　　“简裳，你知道我不介意的。”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擦干净海水没能完全带走的血迹，“记得早一点回来。”
　　人鱼被男人的耐心安抚了，她仰头亲吻了一下男人的嘴角，露出一个被宠坏了的笑脸，而后反身重新跌回大海中。
　　他从岸边上站起来，看着那条蓝紫的尾在海面上若隐若现地跃向远处，而后远处传来近乎飘渺的歌声。
　　他的人鱼从与他相见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却在这样的午后，从极远处唱了这样甜蜜的歌。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准备更新了！

☆、第四章

　第四章
　　
　　阿稚现下站在一条纹刻着鸱吻的飞檐上，眺望街头的万家灯火。夜风拂过，吹不起她扎束起来的短打装扮，但吹碎了一点没扎好的额发。
　　
　　她身着黑色夜行衣，戴着黑色面罩，仅仅露出一双透亮而冷艳的招子，像只逡巡夜色的鹞鹰。
　　
　　夜游国都一事与她已是轻车熟路。早先因为不知路也曾频繁出错，常常内力用尽了，不知落在哪个屋头就下不来。周先生说不得下地，她只能委屈兮兮蹲在房顶，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抱着龙的第六个儿子缩成一个团子。
　　
　　周先生尚算和颜悦色，她尽了力的时候他通常不会罚她，最多让她在别家的屋檐上睡到天亮。
　　
　　等第二日五更不到，就会被一把掐醒，拎着丢回小院里。
　　
　　周先生显然还是不放心的。
　　
　　自习轻功和吐纳以来，她也慢慢有了内力，就不再那么惧怕寒气。只是睡屋顶瓦片硌得慌，总归不如屋中榻上睡的舒惬，飞上几日便记全了国都内图。后来气息日渐绵长，三更之前便能将国都飞过一转，折返到院中。
　　
　　期间阿稚也被浸过两次冰池。皆是因着自己自视过高，一时托大，一脚踩空后来不及飞起来直直落地，也不敢隐瞒，回去老老实实说了，就踏踏实实地进了冰窖。
　　
　　春寒料峭时候，才在城中热腾腾地奔过一圈，热意不曾散尽就跳进冰水中，感觉真是酸爽难言，等泡到快要全身麻痹再无直觉，就被青竹一根挑着领子拎出外头。
　　
　　冰水敷身，使皮肤细腻紧实，光滑无痕，效果是好的，只是太过刺激了些，若不是已经有了些内力，暴毙其中也未尝不可能。
　　
　　她最近十几日都不再出过错，一者是动作越趋灵活自如，行云流水，二者是白日一直学习舞蹈音律，身体愈加柔软，有些地方不需续气单凭肢体伸展也能跨过。
　　
　　那日周先生吃过早饭对她道：“城中景致想必你已经背熟。今夜再去最末一道，将城防图详详细细全都背下来，包括宵禁几时换防，各官僚住处布景等等。”男人温和笑了笑，“今日事务颇多，你待五更再回来罢，明日正好流萤园节休，不必习舞，你可多睡半日。”
　　
　　她倒不在意背下全城布防。前头周先生就有意无意地让她记忆朝中人面目，简裳本就有一个过目不忘的脑子，这点容量并不算什么。
　　
　　她颇为难过的是这一日五更才让睡，简直是在折腾她的生物钟。而且周先生说了“多睡半日”，怕是剩下的半日便直接吞了去了。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变相调休？
　　
　　自她的卖身契到了周先生手里，便一直在被压榨剩余劳动价值。
　　
　　她将城内团团摸转一遍，闭了眼，连礼部尚书养的外室户部侍郎抬的平妻住在哪个巷子子都一清二楚。最后安安静静地蹲在不夜楼的屋檐上鸟瞰着，等着宵禁时候到来，京畿屯卫换防。
　　
　　不夜楼是官家开的舞坊，若宵禁前进了不夜楼，便能在外头过夜。只不过里头无权无势者决计进不去，官家舞坊招待官家人，所以非达官贵人不能进门。
　　
　　里头传出的香艳吴侬小调声软音甜，绮丽明媚，阿稚头脑一晃一晃，跟着轻轻哼着，她突然觉着这趟夜差也并不差到家。
　　
　　只是听着听着里头声响就不大对头。
　　
　　“奴家给彦王殿下斟酒，殿下疼奴家……”妙龄少女独有的温软嗓音，轻轻柔柔如一片羽毛挠过心头。那声音旖旎的很，却决不显得造作，少女显然正是花开时候。
　　
　　阿稚趴在屋檐上，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不过照那惹人遐思的声响，想来必定是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旖旎已然关不住了。
　　
　　阿稚露出一个有些揶揄的表情，微微眯起了眼。
　　
　　她是知道严归的，但并不认识彦王。
　　
　　谁知道那木头冰块一样的男人，教这养尊处优的帝王世家给栽培成了什么样子。或许已经花间老手御女无数也未可知。
　　
　　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却听见里头冷冷的一声威严冷清的低喝：“退下。”
　　
　　接着就是鸨母半真半假的呵斥：“茑萝，不得无礼，彦王殿下岂是你一个歌女可以高攀的？”而后那中年女人掐细了嗓子陪笑道：“殿下，茑萝不知人情世故，让她下去罢，老奴去喊白芷来，让芷儿给您助助兴。”
　　
　　“不必。”彦王显然并无此意，听着声音似乎是从椅上站了起来，向着对面的不知是谁道，“先行一步，失陪。”
　　
　　气性真大。阿稚撇了撇嘴，颇遗憾自己失去观摩一场活秘戏的机会。
　　
　　他现下的身份是皇子，再也不必看人眼色，反倒是他人在他前面得伏低做小，当然直截了当地翻脸给人看。只是脾气依旧冷硬的石头一般，生人勿近。
　　
　　风水轮流转，今年在他严归那处。
　　
　　感慨归感慨，她却已经改了想法。
　　
　　他既已吃好喝好，美人抱过荣华享过，那就送他上路吧。
　　
　　阿稚不再盯着宵禁换防，而是摸出腰间的防身匕首细细抹了抹，转而全力注意里头的动静，只等着彦王走出不夜楼的一瞬间，翻身而下，一击击杀！
　　
　　他现下仅是彦王，所护卫者自然不如往后多，若要杀他，必是越早下手越易得手。待他加封太子，更甚者继位皇帝，那怕是居于宫闱之中少有出来的时候，那刺杀怕是再难成事了。
　　
　　她当下还不曾学杀人技巧，所能依靠的只有迅捷的逃命手艺和一把小小的寒铁匕首，不过成功率还是很大的。因为彦王看见她眼睛的一瞬间，必然会像当初自己看见她的时候一样为骤然上浮的庞大记忆所困顿迷惑而难以迅速做出反应。
　　
　　“恭送殿下~！”里头传来莺莺燕燕的欢送之语，紧跟着是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阿稚轻飘飘地从不夜楼的楼顶顺着门柱落到一层，踞坐在正门上方的瓦衣上，轻巧的像只野猫。
　　
　　她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来了!
　　
　　彦王褐绯色的衣袍在视野中出现的一瞬间，阿稚脚背勾住檐上的那只鸱吻头一个倒挂金钟，猛然荡到他的面前！
　　
　　对方显然有些震惊，等回过神来已然来不及抽出随身佩剑，眼看就要一击得手！
　　
　　但现实和真实却是全然不同的，在彦王看见她浅淡瞳眸的一瞬间，阿稚自己也突然一怔。
　　
　　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正要杀的人是严归，是她那朝夕相处的唯一伙伴。
　　
　　哪怕仅仅是在虚拟的三维世界中，哪怕彦王与阿稚毫无任何联系，阿稚迟早也是将要成为杀手。
　　
　　但此刻她自己也知道，她就是阿稚，彦王就是严归，真实不虚。
　　
　　她真的能下的去手吗？
　　
　　犹疑仅仅是一瞬间，而那一瞬间就足够彦王的近卫挑偏她本该致命的匕首，让锋利的尖头擦过脖颈，仅仅是刺入他的肩胛。
　　
　　血瞬间洇深了彦王的衣衫，红色让他的袍子显出一种奇诡的妖艳。
　　
　　阿稚皱了眉。
　　
　　最佳的刺杀机会已经失去了，她必须走，否则必死无疑。她一把拔出匕首来，左足微跺地面，身形微动，游身而上！
　　
　　“哪里走！”那近卫大喊一声，一箭就要将阿稚射落。
　　
　　屋檐上悄无声息又落下一个人，同样是黑衣短打，千钧一发之下一把握住箭尾，劈手打晕阿稚，随手拎起来背到背上，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幕里。
　　
　　这显然是周先生了。
　　
　　众人还待再追，却被那眉目清俊的少年皇子制止了。
　　
　　“不要追，”彦王皱着眉按住自己肩头寒铁刺出的伤口，鲜血不断地从中渗出来，“本王说了，不要追。”
　　
　　伤口并不深，这便显得动手的人十分犹疑。
　　
　　他是知道对方个性的。
　　
　　彦王长长叹了口气，面上神色不显，只是瞳色深了许多，倒显得人更加冷厉了。
　　
　　末了他只淡淡道：“回去罢。今日之事不必再提，近卫不必领罚，也不须追查，本王自会处理。”
　　
　　“可……彦王殿下！”有汲汲营营想着戴罪立功的，仍不死心。
　　
　　“放肆。”少年并没有看他一眼，转身登上车驾，只无起无伏地低声道。
　　
　　那人连忙跪倒在地：“属下僭越了，望殿下恕罪！”
　　
　　阿稚醒的时候已日上三竿，后颈肉一阵麻痛，她喀拉喀拉地从床上坐起来，脖子动弹的颇为艰难。
　　
　　“醒了？”她听见帐子外传来一个温柔和润的声音，想起昨夜之事和外头周先生笑不见眼的面孔，整个脑仁子恶狠狠地痛了起来。
　　
　　“醒了便起，莫要赖着。”外头听见半天没动静，又淡淡道。
　　
　　阿稚在脑中哀嚎了一声，慢吞吞悉悉索索地掀开被子。
　　
　　“你心虚什么。”周先生笑道，“我还未说你一个字，就慌张成这幅样子。”


 

☆、第五章

　　这种单纯的日子是非常有趣的，过的丝毫不叫人觉得费力，还有些别样的甜蜜和快乐。但这样的简裳总有些像小孩子，单纯的可爱。
　　裴临虽然很享受这种别样的亲昵，但他也感觉的出来这和原本的简裳仍有些不同。他以为是在这个世界里她作为人鱼所导致的性格，就想当初女人身为美杜莎时候拥有热烈的爱意一样，想来不同世界观中的简裳个性都会有微妙的不同。这倒是导致了他的隐性不安：不同世界观里的简裳好像不能完全互相承认，有的和现实更相像一些，有的虽说和现实并非完全不同，但却热烈的让人是受宠若惊；而冷淡的简裳老是想把自己热情的那部分给翻片儿过去，他没法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让下一个世界的他心中有所芥蒂。
　　他与对他的人鱼十分亲昵，但也多半是近似于朋友、甚至由于她半鱼的身份有些类似于宠物的亲昵，他并没有想过和她有进一步的相融。严归总有点老古董式样的古板，他想要那个真的简裳，对这个人外的简裳他固然也是爱的，却没有多余的绮念，因为那并非全是她。就如同他希望简裳有的是那个真的他，而非是被幻想过的任何一个他的一部分，他希望他们是真的相爱，那也应当真正地在一起。
　　不过他显然忘了，他现在所面对的爱人不仅仅单纯的是一个人，半人半鱼的简裳。她的亲昵固然一部分是由于性格所致，另一方面这种侵略性的热情也多半和她身为一条人鱼是分不开的。她的动物性总是出现的猝不及防。他有时常常会忘了他喜欢的人是一条人鱼，看到这样的简裳偶尔会非常愕然。所幸裴临表情一向不多，也不至于让她多想。
　　人会一年四季随时随地地繁衍生息，表达爱意，而动物则依靠情期，搞生物研究的严归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直到他猝不及防地得到清晰的认识。
　　直到有一天凌晨，裴临迷迷糊糊地感觉一双温凉而纤长的小腿缠在他腿上，那肢体分明是微凉的，却带起一片轻微的燥热。
　　他即使在是睡梦中也依稀记得身边睡的是人鱼，于是下意识地探手在自己腰间摸了一把。然后摸到了一个浑圆的膝盖。肤质细腻的膝盖，接着修长而细嫩的小腿，而后是温润的脚踝，精巧的脚趾。那双腿紧紧地缠在的他的身上，紧紧地箍住他，迷恋又充满了占有欲的姿态。
　　裴临在半梦半醒间之觉得这触感让人无端地有些口干舌燥，但他太困了，没有往深处想。
　　他知道那是简裳，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伸手揽住对方的腰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而后抱着她再次陷入了沉睡。
　　人鱼的手指从他的衣衫下摆中轻巧地滑了进去，女人眼中带着深沉的情绪，她的手抚摸着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她看着他眨了眨眼，而后热烈而冲动地亲吻了他。
　　空气中的味道就在那一瞬间，暧昧难明起来。
　　那是一种甜蜜的味道，带着让人惊心动魄的荷尔蒙就这样弥散开来，梦幻的叫人沉沦。
　　裴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张开双唇，接纳了甜蜜而汹涌的吻。但他太困倦了，仍没有醒来。
　　人鱼的躯体现在完完整整地是一个女人了。她长长的鱼尾分裂成两条挺拔而劲瘦的长腿，那双腿不安分地在他的膝盖上轻轻蹭动着，裴陵被那肌肤擦过的膝盖感知到了白瓷一样的触感。圆润的脚趾上有着光洁的指甲，光洁透明，带着干净的粉红色。她的头发实在很长，软软地垂落到腰腹上。
　　女人的双瞳极其明亮，欲的旋风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深沉极了，但那深沉里带着执着而动人的爱意，她既是被支配的野兽，又是一个想要和爱人结合的普通女人。她压住裴临，女人握住他的肩膀，亲吻他的喉结。
　　她一边亲吻他，一边探出舌尖来，摩挲他的皮肤，那是一种绝非耐心的热烈的诉求。
　　裴临冷不丁地终于从这个恋梦一样的场景里清醒过来，他首先感到恍惚的甜蜜，而后才感觉到重量。
　　在初生一片沉蒙的阴影遮蔽着他，他睁开眼睛，在一片模糊中看见女人闪灼的瞳孔。她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身上，长长的指甲扯开了他的衬衣，力道之大甚至崩掉了两颗扣子。女人的手指落在他的胸膛上，细腻的指纹摩挲出让人战栗的纹路来。
　　裴临呼吸一窒，他猛然按住女人的手，微喘地问她：“简裳？”
　　女人的回应是指甲的轻轻一按，而后她咯咯笑了一声，低头亲住了他的唇。
　　裴临刚被惊醒尚且混沌的脑子迅速清醒过来，他身上的不是人鱼，而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只是事情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恐怕只是暂时恢复了人的肢体，至于为什么会恢复，和这较平日更高的体温以及紊乱的呼吸或许可以说明答案。
　　裴临潜意识里拒绝这种状况，他生理正常，经受这种考验是残忍的。当然，他更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相交。
　　在这种对方并非清醒的情况下，他无法确认，她究竟是仅仅受到本能的支配，还是从内心里，想要把她自己整个儿交给他？
　　主导她的究竟是那条情期里的鱼，还是那个真正在爱他的女人？
　　裴临猛然卡住她的手腕猛然用力，他翻身将女人压住，一只手撑着床沿，减少自己压着她的重量，他自己的呼吸也是凌乱的，传到自己的耳边，裴临被自己沉沉的宛如野兽一般的呼吸声吓了一跳。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脑海里的旖旎念头甩掉，而后重新面对现在的事实。
　　他试图温柔地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干涩的：“别乱动，我可不想你清醒以后掐死我。”
　　人鱼眼中露出压抑不住的躁动，她侧头一口咬在裴临的手背上，鲜血瞬间从肉屑中缓缓地渗出来，严归眉毛都没有抖一下，任由对方啃咬自己，撕出更大的裂口，他没有放开对方，不为所动地任凭对方撕咬。
　　他没有带眼镜，英俊的面孔掩藏在朝阳初升的阴影里，看起来有些阴翳的模样。
　　女人吮吸一样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但那热烈的喘息声仍未止息，随着女人细腻的皮肤触碰他的手臂，和伤口一样甜腥的呼吸轻轻地洒在他的面孔上，他竟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暧昧。
　　接着他仿佛幻听一样地听见久违了的女人的声音：“严归你是不是男人啊这样都不上？？不上以后都别上了过这村就没这店了？？”那声音里除了不耐烦，竟然奇异地还有浓浓的珍视意味。
　　男人呼吸猛然一滞，他低头对上女人清亮的瞳孔，不敢置信地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盖好章了，”她的舌尖刻意地刺激着他的伤口，“现在你是我的了。”女人的面孔恣睢而艳丽，眼角带着明媚而迤逦的痕迹。
　　那伤口够深，足以给他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伤疤，这可真是爱情的证明。
　　他苦笑着摇摇头，伸手放开了一直抓着她手腕的手掌。
　　女人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轻轻地哼笑了一声，扭头用唇攫住了他的唇，深深地吻住他。
　　“男人啊……磨磨唧唧的，真不可爱……”她嘟嘟囔囔地道。这句话没有说完，后半句话就被严归堵在了嘴里。
　　严归的手掌沿着她曾经在他身上乱动过的轨迹慢慢探下，温度重新上升起来。
　　太平洋的涛声和爱人的呼吸交融，显得这样的场景格外的温柔，而从窗外照进来的那一缕温煦而慵懒的阳光，美的让人永生难忘。
　　简裳蜷在他怀里，交/合过后，她的面貌已经重新恢复的人鱼的样子。她的尾巴粼粼地闪着光，安详地搭在男人的腿上。她的额头蹭着男人的下巴，带着指蹼的手指轻轻地勾着男人的手掌。
　　裴临此时才惊觉自从简裳变成了一条鱼，不只是她，他自己也都变成了幼稚鬼，就好比现在，人鱼狠狠咬了他一口给他盖了戳以后，就嘟起嘴等着他盖回来。裴临把她拨拉回臂弯里头，侧身在她嘴唇上不亲不重地啃了一口。他自顾自嘟哝了一句：“我戳盖的可真轻啊。”接着他极其认真地对她说：“你也是我的人啦。”
　　人鱼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露出狡黠的神色，人鱼抬起手来，搂着他的脖子，用大尾巴亲昵地拍了他一下，而后扬着尾巴在他面前晃悠晃悠，又啪地倒回他身上，笑得很狡黠。
　　两个智障儿童的思维轨迹在那一瞬间相通了。他毫无办法地改口：“好吧好吧，现在你是我的鱼了，我会对你负责的。”裴临把那条试图摸他脚心的尾巴拍了下去。
　　“你是我的鱼了。”他安心地笑了起来。
　　人鱼不会说话，只能哼出调子来，所以她仅仅是将下巴按在了男人的肩窝上，而后沉沉地开心地点了点头。
　　她点头点的太狠了，大概是磕到了穴位，这一下子裴临整条手臂都麻了，他感受到了来自他的鱼的重重的爱意。
　　“我的鱼，你松一松，我手被你压麻啦，赶紧睡进来，否则你的丈夫不得不把你丢下床啦。”
　　人鱼惊慌失措，腰一弓一弹，瞬间落入床靠墙的内侧，而后笑嘻嘻地按住了裴临的肩膀，颇为敷衍地替他按了按，又重重一拍，假装酸麻已经好了。
　　裴临看着她笑，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啦我的孩子们

☆、第六章

　　裴临早就猜到迟早有人会来找他。不是因为他自己的事，而是因为人鱼。他猜的没有错，那确实是一块芯片，只是猜测到底是猜测，不能完全，他猜想芯片不仅仅可以定位，也同样能够监察人鱼的生命体征，这点也同样对上了，只是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他并清楚。
　　她的情期症状迅速的出现又迅速的消失，这太不自然了，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片海域里不会有第二条人鱼，而她又带有人类的意识，自然不会屈居于一条鱼身下。而且她的地理坐标从一段时间开始反复地在这一带徘徊，如果有人在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那么理所当然地就应该会对此产生怀疑，并想要亲自来一趟。
　　因为这里没有陆地，这里本该没有陆地。
　　裴临在人鱼的情期体征消失以后就在盘算这件事情，他一直在等待着必须要处理的这件事，和他料想的一样，他们很快来了。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些感觉，这漫长的无法停止的旅途可能快要结束了。或许是他自己开始渴盼着出去，又或许仅仅是命运中小小的第六感。
　　男人头一次惶惑了。
　　他们确实是情侣没错了。但这一整个世界，都是虚拟的。离开这里，或许意味着他们又一次回到当初那个场景中去。
　　那是一直没有被解开的心结，两人都默契地一直没有触碰它，或许它并不会爆炸，但谁也不会提起来。
　　因为那毕竟是一切艰难的起点。严归当然不会因此改变对简裳的心意。但他忽然有了这样的好奇心：在那一瞬间，他确实鬼使神差的救了她，她究竟是出于单纯的愧疚和义气从桥上一跃而下相随，还是同样出于奇妙的天意？
　　他在意的是，感情的起点，会不会是歉意和补偿呢？
　　她不愿意在她所爱者内心深处，仍有欠他一条命的意思。
　　那些家伙来的时候，人鱼刚刚离开这里，又正好是查理周一周一次前来探望裴临的时候。
　　男人似乎感觉到他的好友开阔了一些，虽然仍旧是一副少言寡语的样子，眉眼中却有一种甜蜜又疏朗的神色。查理周本来应该是心细如发的家伙，他想来应该注意到了好友的变化，但他神色如常，甚至有些了然的样子，竟像是什么都知道。
　　他照例替他带来维生素和一些够吃几日的新鲜食材，其余的则仍是可以长久保存的食物。两人站着聊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汽艇破浪的声音。
　　这里离海岸很有一段距离，由于位置尴尬，一般是不会有船只从这里经过的。在大量塑料垃圾被分解成颗粒并固化之前，垃圾大陆是个臭名昭著的食人大漩涡，靠近的船都会被吸过去搞得很狼狈，小一些的船只甚至会导致沉船。
　　所以，靠近的船，一定是特意来这里的。
　　那是一支完全由白大褂组成的六个人的小分队，乘坐的是制式的汽艇，有意思的是，和裴临正在服务的这个项目是同一套最上级。裴临粗粗看了一眼，其中两个人身上藏了枪，白大褂下鼓出一块。　　
　　查理周眯起眼来，他显然也感觉到了来者不善。裴临轻声说：“别紧张，来找我的。”
　　那些人的确直冲这座垃圾小岛而来，但并非先是来找裴临的。他们悄无声息地上岸，借着这片废墟般的土地支起了一座仪器。为首戴眼镜的家伙支支哝哝地旋转了其中的按钮，在几声让人牙酸的电流声后，音频逐渐调整到正确的位置，整个仪器慢慢安静了下去。
　　紧接着，海浪翻滚起来，从不远处传来痛苦而狰狞的惨叫声。裴临心神巨震，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外走去，那声音和他所熟悉的简裳的声音有所不同，更近似于动物的发声习惯，但他能够确定正在遭受声波折磨的正是他的人鱼。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海线迅速向岸边破浪而来，浅淡如金的发丝在海水中若隐若现，裴临迅速穿过一群白大褂，在两把枪暗中对着他的情况下若无其事地直接在岸边俯下身体。
　　下一刻人鱼哀鸣着从海水中跃起，狠狠砸落在他的身上，她的口鼻已经开始渗血，美丽的面容一片惨白。
　　眼镜男微微笑了一下，终于转身将开关关上了。
　　裴临把人鱼抱起来，轻轻抚摸她的脊背。她剧烈地喘息着，裴临甚至感觉到她在恐惧地颤抖。人鱼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长长的指甲甚至掐紧了他的手臂。猝不及防之下，人鱼的指甲穿透衬衫划破了他的皮肤。
　　她并非是怀疑裴临带来了那些人，她当然知道那些人轻而易举地可以找到她。她在害怕，不仅是在害怕自己会遇到未知的对待，更害怕裴临必须和她同甘共苦。
　　戴眼镜的男人温和地对他说：“好了，现在把她交给我吧，当然，希望您也一起和我们一起回去。”
　　查理周一直在一边看着，此时他冷冷地插话道：“你们无权这么做，裴临在这片区域获得的是A级的项目许可，相对应的对于他人身活动范围的限制也是S级，他不能离开。”
　　对方微微一顿，回答道：“他必须跟我们回去，这涉及到本组的生物机密，我们的项目许可也是A级。”
　　查理周想要阻拦他们，他皱紧了眉头，轻声地反驳着什么：“既然两个项目的权限是相同的，那么你们就无权将裴从这里带走。除非有更高级的权限，否则他必须留下。”同样是研究者，他很清楚这些人可能对他的好友干些什么，他不能让裴临冒险，哪怕终身的寂寞，都比未知的恐惧好的多。
　　不是查理周的这句话，裴临几乎差点都忘了他正在服刑，他是这个垃圾大陆的国王，正守着满地的寂寞终身□□。因为他最近过的太幸福了，早已经不记得寂寞是什么。
　　查理周善意的维护并非是裴临想要的。比起身临险境，他更害怕的是和人鱼分开。哪怕是承受痛苦，也要共同分担。他歉意地看了查理周一眼，而后他低头亲了亲人鱼的额头。
　　他在试图暴露他和人鱼的关系。超出常理的关系。
　　眼睛男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悦，但他并未让步，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裴临和人鱼。他显然收到了裴临刻意显现出的这个信号，并抓住了这个契机。
　　片刻后，他拿起通讯器，按下几个按钮，接通了一条线路，低声说了几句。
　　接着，男人露出势在必得的漂亮笑脸：“裴临先生，现在我们有理由且有必要将您一起带走了。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您和本组的实验对象发生了超出实验预期的不正当关系，”他扭头朝查理周笑了笑，“至于您，周先生，您也大可不必阻拦我们了，因为本组的项目许可已经提升到了S级，咱们两不冲突了。”
　　他说着要从裴临手中接过人鱼，人鱼看起来并不愿意将他也牵涉进来，一味地想要从他身上挣脱，她抱着他，不着痕迹地轻轻蹭了蹭他的脸，裴临却无动于衷地抱紧了她。
　　他看了对方一眼，而后简短地说：“我和她不分开。”
　　眼镜男人露出一个有趣的表情，他并未再表示不快，反而招招手示意裴临和他的鱼一起上船。而后他站在甲板上对站在岸上的查理周笑道：“您既然来时有船，就不与您同行了，任务要紧，我们先走一步。”
　　查理周轻轻颔首，朝裴临微微点头示意。裴临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人鱼身上的时间更久，似乎感情也更凝厚。
　　汽船带着破浪声消失在天际。
　　查理周轻轻叹了口气，毫无怜惜地在那片新生长出的绿叶之上躺了下去。
　　他随手揪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呼啦一下吹上天空，叶子悠悠落下来，又飘到他的额头上。
　　他哈地笑了一声，神情很微妙。接着叶子无端从他面孔上飘起来而后落到一边。他笑嘻嘻地躺在那儿，绿色从他周围缓缓地蔓延开去，呼吸之间，裴临长久都不曾真正能改变的土壤上草莽花树生根发芽，岛屿被缓缓染成绿色，生机盎然。
　　“好像快没有时间了，马上要送他们走了啊。”他低声自言自语，“那我就顺便，再帮帮忙吧。”
　　他翻了个身，满脸怅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上汽船。他没有动船上的任何一件东西，船就这样慢吞吞自己动了起来，发出轻巧的喷气的声音。
　　他像一个懒洋洋的神明，主宰着整个世界。只是他看起来如此的寂寞，就像海空之间，只有他一个人。
　　“真好啊，”汽船划出白色的海浪，他喃喃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要说：　　四章倒数。

☆、第七章

　　先前查理周这样努力阻止白大褂们带走裴临自然是有原因的。哪里的研究所都不会是好地方，特别是他们正在共事的这一个。裴临从前工作的那一部分研究植物学，而现在带走他们的则是研究动物学的。动物自然也包括人，虽然限于伦理问题的控制，他们不能公开地在一些试验中直接将想要达到的结果用于人体，但私下里科研人员的好奇心和建功立业的野心是永远阻止不了的，谁还没有一些藏于黑暗的小动作呢，连他们植物所都有人在悄悄试图研究成瘾药物。
　　裴临非要跟着一起走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人鱼所面临的实验绝不会少，看她之前的反应就能知道，她显然经受声波捕捉已经很多次，大海对她而言并非是自由，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的牢笼而已。她的身份是“非人”，或是说“类人”，那么出于人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世界观，对她做任何事都是合乎伦理不会被阻止的。
　　他个人的力量很小，必然无法对抗于整个机构，他也不可能从外部像个英雄一样地救出他的人鱼。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伴，哪怕是死亡，他也不愿意被分开。
　　那个眼镜男人显然很明白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给了裴临一个机会。并不是什么好的机会，而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机会。
　　他的动作轻描淡写到看起来完全襟怀坦荡。男人推了推眼镜，随手将一份报告推给他。
　　裴临粗粗看了一眼，大略是类似于人体改造这种一听就不怀好意的计划，而实验对象上则写着他的名字，只是在实验选择上冠冕堂皇地写着自愿。他顿了顿，却在末尾毫无迟疑地签上了名。裴临知道他一定有后招在等着自己，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从这群人走上小岛开始，他和人鱼就没有别的选项了。
　　男人笑了，他知道裴临一定会这样选择，因为接受改造后，他将能够生存在水中，他和人鱼能够成为国家法律承认，也就是合法的夫妻。而附带条件则是接受一切无违人道无害生命的科学实验。
　　多不可思议。这明明是一个将人改造为非人的实验，却许给两个非人一个关于伦理的愿望。
　　裴临在这种时候作了这样的决定，既是没有办法的下策，又是甜蜜的心甘情愿。无违人道这个概念是可以钻空子的，并没有准确的定论，他这样选择，只不过是希望人鱼不至于一个人受苦罢了。
　　他的记忆没有错乱。他仍然记得自己是在一场测试里，哪怕受尽苦楚，最终死去，也会再一次活过来。
　　说起来，这一次测试和之前倒有些不同。从前的每一次，他和简裳中总有至少一个人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他们双方能够对彼此产生巨大的威胁，与其说是要他们斗智斗勇杀死对方，不如说是已经连刀都往对方的脖子上架好，只等自己做一个决定。
　　结果两个人分别嘲讽了既定的命运，一次又一次以近乎殉情的惨烈方式和对方同归于尽。
　　而这一次则刚好相反，两个人都弱小的有些可怜。一个遭受陷害被终身□□，一个从一早就已经是被豢养的试验品，对于命运的安排，他们甚至没有丝毫还手的力量。
　　如果说这个世界真有命运的安排，那么命运一定是被惹恼了。
　　当今世界的科学技术已经发展的十分先进了，回首很多年前，这样的人体改造根本不可能做的到。而对于现在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涉及全身的动静颇大风险却不高的小手术罢了，这样的技术在明面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却在暗中已经发展的很成熟。
　　裴临醒来的时候是浮在水中的。他被一块调整过浮力的托板轻轻固定在水面上，手术造成的创口暴露在空气中，而他身体的大部分则是静静地浸在水下，仿佛本能一般，他的皮肤缓慢地呼吸着水中溶解的氧气。
　　他的面孔两腮处由人工培育植入了类鱼腮的汲氧系统，而干细胞则经过了与鱼类的基因定向变异，从脊椎的微创上借助新陈代谢完整地改变了他的身体。
　　现在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不如说他和他的人鱼更相似。人鱼无法太长久地离开水中，他的主要呼吸渠道也从气管变为了类腮，水成为了他的第二家园。
　　然后他拥有了一块和人鱼一样的植于腹部的芯片。
　　他像个玩偶一样静静地飘在水上，他睁开眼的时候，脑海里竟然是一片空白。
　　这种空白不同于茫然，他不是简单地失去了记忆，而是失去了人类的思维和表达能力。裴临隐隐地感觉他可能缺少了一些什么，但肢体告诉他一切都是正常而且正确的。
　　他一个人居住在一个巨大的水族箱内，他靠浮木栖身，与游鱼为伴，以肉干为食，竟然有一种奇怪的无忧无虑。
　　裴临被洗脑了。
　　这是一种非常暴力的洗脑，记忆和本能甚至都遭到了破坏，留下的只有生存的动物性。这个苍白的男人在水中滞留许久，他的神情是木讷不灵活的，像一条呆滞的鱼。接着他再一次爬上浮木，安静地闭上眼睛。
　　像他这样的改造人，在研究所里绝非是称得上稀有的一例，这样的改造者有一个统一的称呼，被称为鱼人。对研究所来说，真正是珍宝的是人鱼，因为目前成熟的人鱼只有一条，而培育她，耗费了十数年的时光。他们之所以非要连裴临一起带走，只是因为他是人鱼的配偶。
　　是的，从眼镜男想要更改权限将他也一起带走之前裴临就隐约猜到了，人鱼的诞生恐怕是非自然的，她在放养于大海之前，过的也无非是被豢养圈禁的日子。
　　他对他们将要面临的事情多少有一点猜测。人鱼的自由与其说是研究者需要观察自由状态下的她，不如说是因为需求她自由的寻找配偶，尝试她天然受孕的可能性。而现在这个变动的可能性被他们抓在手里了。
　　人工的初代，和自然产生的下一代，是不是能够有稳定的基因序列产生？
　　裴临没想到他们会做的如此直接不留余地，根本不讲一点道理。那一纸报告，或许只是为了消融他不必要的反抗也未可知。
　　只是晚了。他现在失去了自我意识，已经成为了一个被豢养的小动物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的叫人猝不及防。
　　研究者不可能将情期的人鱼和她的伴侣一直分开，否则他们想要的实验结果永远也不会出现。
　　就在那一天夜里，鱼人被打捞起来，悄悄放入人鱼的地盘。
　　人鱼正在睡眠中。但就在水面波动的一瞬间，她立即醒来，张开她的眼睛，并迅疾地向水面游去。
　　水面上跌下一个熟悉的人影，她向他游过去，激烈地拥抱他，想要确认他的情况。
　　而对方的反应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他躲开了。
　　人鱼感觉到他近乎实质的杀机，身形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一滞之间，他冰凉的手掌几乎是本能一般地卡住了她的喉咙。
　　水族箱外面显然有人密切地在观察他们的情况，几乎在他要加大力气的下一秒，剧烈的电流痛感就通过腹部的芯片穿透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在水中狠狠抽搐了一下，手指放开了她纤细的脖子。他的指尖在人鱼的脖颈上无力的滑动了一下，接着他痛苦地弯曲起来，慢慢向水底沉了下去。
　　生物电流短暂性地使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即使如此，人鱼仍然毫无迟疑地随着他落下的身体追了下去。她劲瘦的手臂托住他的腰，将他抱在怀里。
　　他没有再反抗，英俊的面孔一片惨白，双眼闭着，脉搏有些紊乱。
　　人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非常想念。思念所致，她拢住他的面孔，给了他一个深长的亲吻。
　　他顺从地张开唇接纳了这个吻，但与此同时他的手掌正在再一次蓄力，企图攻击这个陌生的原住者。
　　缠绵而艳丽的吻，暧昧地带着死气。
　　几乎是同一刻，双方不约而同地睁开眼睛。
　　鱼人的手掌按住了她的动脉，而人鱼的指甲贴住了他的脉搏。
　　四目相对，并不存在的神奇光辉仿佛在那一刻闪闪烁烁地明亮起来。
　　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两人相视一笑，终于沉入水底。
　　研究者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人鱼会拥有属于人的记忆，而人鱼和她的王子，有一对一旦相遇就永生难忘的眼瞳。
　　爱人的眼睛是有记忆的，它替它的主人保管着沉入尘埃的感情。直到天荒地老，都能认出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故事打算又写奇幻 【【【
我可能是傻的。

☆、第八章

　　他们现在只是两个被囚禁的卑微的生命，所能作出的唯一薄弱的反抗只有死亡。
　　只不过这种时候简裳比严归的报复心要重得多。她从来不是吃亏的个性，人鱼或许懵懵懂懂地会受制于人，简裳可是唯恐天下不乱临死也要全世界垫背的家伙。
　　在严归将尽快死亡以免横生枝节的意志传递给她的时候，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拒绝。
　　不，她不开心。破坏幸福的家伙必须付出点代价。哪怕是三维测试世界中虚幻的角色也一样。
　　男人在水里无声的笑了笑。他早就知道一定会这样。一点也没错，这确实是简裳干得出来的事：回来的记忆，由过往的强大实力带来的绝对自信，以及死又何妨反正重来的赖皮精神，她各种意义上说，简直无所畏惧。
　　反正整个破地方都是假的，那干嘛不快活地斤斤计较呢？
　　男人爱上的是人鱼，但人鱼的本性不会因为她姣好的面容而改变。传闻她们以歌声诱惑然后择人而噬，将选中的爱人永远溺死在水中。
　　海妖的天性，是狩猎人类呀。
　　他们俩目前此时都只是普通地被饲养，还没有开始更为难以预料的实验。不过说实话，其实现在并没有太多可以实验的项目，实验者关心的是人鱼的交尾。人鱼的情期按照道理应该持续一段时间，但不知为何，自从她恢复了简裳的记忆以后，情期症状在海岸边很快消失了，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水族箱中有不少鱼类，模拟的是珊瑚区浅海的生态环境，为了日照和风露，设置在非常接近海洋的地方，只是这一切水箱里的居住者是不可能知道的。
　　水族箱很漂亮，其中饲养的一半是食用鱼，一半是观赏鱼。虽然和人鱼放养的水域环境有很大的不同，但她似乎更喜欢这里。水族箱并不是完全被海水充满的，上有很大一片空间，那是鱼人进食的地方。他的肠胃即使经过改造仍是更近似人而非海洋生物，生鱼是不适合他的。裴临各种意义上摆脱了被迫吃鱼的苦楚。
　　自从那一次他生理不耐反应剧烈，人鱼每一次进食都躲的远远的，不愿意让他难受。虽然事后总是嘲笑他变成鱼了都吃不了鱼。
　　水族箱中有一片巨大的活的珊瑚礁，中空生海藻，人鱼和她的伴侣就生活在其中。
　　水中无法传声，海礁中的场景外界也无法完全看清。海礁中的确有摄像头存在，但隐藏在生长细密的海藻之中，在鱼人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里被海藻完全遮盖起来。研究者一度很恼火，但由于更换摄像头位置实在太过麻烦，容易破坏原生的环境，所以只能选择通过芯片中的生物电波来监测他们的生存状态。
　　人鱼窝在他的怀中，男人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写出字痕。
　　“你打算做什么？”他这样问。
　　“报复。”她笑着给了他一个甜蜜的口型。
　　报复？这可真是一个笼统的回答，他扬了扬眉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人鱼笑嘻嘻地扳着他的脖子讨了个吻，而后慢吞吞地在他的手心里写起字来，她漂亮的面孔飞扬跋扈，她的眼睛像艳丽璀璨的星空，男人怔怔地读出她写下的字句。
　　“既然他想把你变成鱼，可没那么便宜，那就让他和我们一起永远在水里呆着吧。”
　　裴临忽然笑了，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继续写道：“真坏。”
　　人鱼撅起嘴巴瞪他，眼里露出得意的神情。
　　“他不会太痛苦的。”她认真地写道，“我可不会折磨他，我和他不一样。”
　　她用死去的珊瑚磨砺她的指甲。人鱼的指甲本来已经很尖锐了，足以将鲜鱼开肠破肚。但那不够，她想要能够报复的、能够偿命的锋利。
　　她尝过的痛苦，和她的爱人经受过的艰难，总要让罪魁祸首也一起爽一爽疼一疼吧？
　　愤怒的味道也许非常不错，不知道能不能让人学会尊重小动物。
　　淹死他。
　　人鱼的心叫嚣着，毁坏者都该死。
　　裴临照旧时常浮上水面来进食，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由于长期生活在水中，他在水里的移动速度快了许多，游泳的姿势也更近似于鱼类，苍白俊美，若非缺少一条尾巴，倒也确实有人鱼的样子。
　　他并非什么也没做，而是一直在认真观察实验室内的状况。
　　这个研究项目的权限非常高，但人手非常少，只有四个人，三个裴临在岛上见过。眼镜男人似乎热衷于亲力亲为，长时间趴在水族箱的玻璃幕墙上，试图和人鱼搞好关系，虽然鱼人并不珍贵，有时也试着要逗弄一下裴临。
　　人鱼不止一次轻描淡写地和裴临抱怨，这家伙别是个傻子吧，他这么电她，还指望她给他好脸色看？
　　人鱼可以自己在水中狩猎，但已经变成鱼人的裴临是必须要人工喂养的。而裴临观察的正是这个轮换的顺序。每三天，都会轮到眼镜男喂他一次。由于裴临从未反抗过，接受洗脑后更是看起来呆滞又迷蒙，攻击性薄弱，饲养者常常全无防范地蹲下直接在水族箱顶部探身递给他食物。
　　他们甚至可以像逗弄一只犬类一样抚摸他湿漉而柔软的头发。
　　这样直接饲养一个原本和他同样是精英的成年男人很容易产生精神上的快适，那是一种绝对力量造成的压倒性的自信，饲养者是一手遮天的上位人，而他却已经变成了依附他人生活的近似宠物的卑微生命。
　　眼镜男总是很忙，他习惯在午休时人都走完了以后依靠定时闹钟来提起水箱里还有需要喂养的东西这件事，而喂他的时候又逗留的尤其久，仿佛是在报复他当初在岛上拂逆他反抗他的行为。
　　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他总是，独自一人。
　　这很好。很方便动手。
　　执行部的人从来不缺乏行动力。三天后的一个中午，眼镜男打开水箱的盖子，向裴临伸出手的时候，鱼人骤然探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腰部猛然用力，将他整个人扯入了水中。
　　宏大的水声飘散开来，男人在水面上剧烈挣扎着，试图摆脱他所受到的束缚，鱼人只是无动于衷地将他往水下带，眉眼沉稳，锐利，平和，就像是过往完成任何一个正义的任务一样。
　　海水灌入他的口腔，压榨他胸腔中的气体。
　　男人的白大褂在水中飘散开来，他撞入一个柔软的怀抱，紧接着锋利的指甲贴上了他的脖颈。
　　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这是人鱼早已策划好的一场狩猎，这是一条必死之路。但饲养者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要逃跑！
　　他们要逃跑！他们要回到海里去！
　　在微暖的海水里指甲的冰凉显得尤为可怖，但他仅仅感受到一瞬间的惊惧，接着就是让人窒息的被波光粼粼的水面晕染开的漂亮粉红色。
　　男人不再挣扎了，他一点一点地，费劲力气将手伸进口袋里。他可以死，但他们不能逃走，也永远不可能逃走。
　　裴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但已经晚了！
　　男人用尽力气按下了一个按钮。
　　接着，国王成为尸体漂浮了起来，而前来报复的哈姆雷特却失去了意识。就像是中了沉眠的咒语，在尖锐的让人忍不住要惨叫的疼痛过后，翻卷上来的是精神的幻境。
　　疼痛掩盖了同时释放出来的致幻剂。
　　在光怪陆离的影子和场景变幻中，两人眼前的图景竟然最终同时固定下来。
　　那是一座长长的跨海大桥，桥上是堵塞无法前进的车流。
　　严归坐在驾驶座上，简裳坐在他的身边，时刻观察着身边的场景。后座上是年轻的男人，怀中坐着伊戈尔小女孩儿。
　　夕阳波光粼粼，照耀着身前宝石般的海面，和身后那座城市被病毒和丧尸吞没的，死亡的影子。
　　简裳和严归互相对视了一眼，毫无意外地见到了那个在自己的幻境中有着清醒意识的对方。
　　两人先是叹了口气，而后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像是福至心灵地赌对了什么东西。
　　他们闯入了自己试图忘记的那个回忆里。
　　回到了一年以前，任务失败的那个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追文的 唯一的一个小姐姐 问问你 想不想要甜甜的番外？

☆、第九章

　　彼时大桥上正在检疫，桥的这一头源源不断地有人想要上来，但桥的那一头，只有确认未感染病毒的人才能通过。
　　他们这车人已经在大桥上被卡了三个多小时了，无济于事，正在离终点四分之一处，车流一动不动，看来还能再卡很久。
　　严归和简裳对视了一眼，迅速判断出现在的时间点，而后忽然诡异地相视一笑，女人探出手来，勾着他的脖子轻飘飘地接了个吻。
　　这惊吓可太大了，两个任务被保护者从来没见过这个状态的执行人，傅陌深和方与衣一时都被惊住了。这两人一路都是冷冰冰的，忽然先是迷之大笑，又是对视，最后一脸惊悚地看着驾驶座上说一句话话从来没有超过五个字的英俊男人和他身边抱着枪的漂亮暴力女人一言不发就亲了起来。
　　哈雷彗星忽然撞地球，措手不及，瑟瑟发抖。
　　严归和简裳没有顾及车后座上惊疑不定的两人，他们已经彼此确认了现在的状况，这确实是三维世界复制出来的过往记忆，只有他们两个和记忆里格格不入，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两个。
　　现在时间还早。再有一个多小时，夕阳完全沉没在大桥桥面下的时候，也将是病毒在桥面上爆发的时刻。
　　严归和她一起安静地看着落日，没头没脑地忽然问了她一句：“这回有办法了？”
　　简裳朝他点了点头，不说话。严归又说了一句：“别逞强。”
　　过了好半晌简裳突然柳眉倒竖回了句嘴：“就光允许你英雄救美不准我美女救野兽？”
　　严归冷笑了一声：“你这自我定位还真准确。”
　　简裳哼了一声没理他。
　　后座上的方与衣一脸镇定，而傅陌深满脸的活见鬼，这个场景实在有点吓人，和说好的设定不一样啊。
　　严归一脸的冷肃：“我说真的，我不用你救，你管好自己就行。”
　　简裳冷漠：“美的吧你我还救你。”
　　严归不说话，但眼里满是不赞同的神情。
　　简裳：“哼。”
　　太阳一点一点的西斜，随着坐标位置的前移，两人多少有些紧张。
　　终于轮到他们体检了。严归示意后排的方与衣和傅陌深先下车，在他自己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两人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和预料中的一样，变故突生！
　　随着让人绝望的尖叫声，丧尸从应急车道的边线上摇晃着扑来，直冲车外的严归和简裳。
　　此时后面的车辆还未跟上来，而车上准备接受检疫的人又已经进入检疫点，他们的车周围恰好形成了一大片空地。这里只有简裳，严归，和嘶吼着扑来的丧尸。
　　就在看到丧尸的那一刻，两人的瞳孔都骤然一缩。
　　这与当初他们遇到的情况不相同，这不是记忆里的场景!
　　这批丧尸已经开始变异了!速度和体能都与他们曾经遇到过的那些迟滞的家伙们完全不同！
　　几乎是同一时刻，严归匕首出鞘，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背后的简裳手腕一抖，三颗子弹速射，品字形封住丧尸的行动路线。
　　并不是他们在三维世界中循环了太久以至于记忆出现了偏差，而者是这个真实复刻的世界其实并不真实，在他们力所能及外的范围里增加了难度。
　　两人长久的默契不由自主便背靠背照顾到了对方所有的视线死角，接着严归一脚将丧尸的尸体从刀身上踹出去，简裳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微侧身体倒退一步，严归和她的位置在一瞬间倒换，
　　“结束了？”严归问。
　　简裳松了一口气，“结束了……个屁！”她恶狠狠地骤然翻身，躲开来自车后的偷袭，极其精准地一枪射爆了丧尸的头。
　　受感染者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两个，而是三个！
　　接着她惊惧地立刻发现，那颗子弹穿豆腐一样地从丧尸身上穿过，射入了油箱的位置！
　　就在简裳探手将严归猛地推出去的时候，男人忽然面无表情朝她低吼了一句：“我说了，我不要你救，你不欠我的。”
　　接着他双脚一翻硬生生勾住护栏，探手把简裳一把抓住用力甩了下去，就在爆炸前的一瞬间，他卸力一起从桥上坠落。
　　轰！
　　火光冲天！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砸进水中。尽管调整了姿势，简裳仍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晕眩，但她不敢耽搁，因为她想起一件无比头疼的事：严归是通过基因改造直接变成鱼人的，只改造了身体没纠正习惯，这个辣鸡还是不会游泳不会换气！
　　严归落水的一瞬间努力调整了坠落角度，但毕竟是从十几米高的大桥桥面上往下摔，震荡直接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接着七窍都有细小的血丝渗了出来。昏荡的意识让他放松了对身体的控制，反而让这个不会游泳的家伙从水中浮了起来。
　　简裳大老远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国安部制服的影子沉沉浮浮，立刻游过来一把扣住他不让他再乱飘。
　　男人冷峻的面孔上迷迷糊糊地露出一点小孩子一样气恼的神情，他的意识在水中已经有些微弱了，还试图颤颤巍巍地去掰简裳扣住他的手掌：“我不要你救……！”
　　简裳翻了个大白眼，抬手像揉大狗一样直接薅了两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探身亲了他一口：“你闹什么脾气，我才不想救你，我特么这是条件反射！”
　　这句话一说完，他又不响了，闷声盯着她，瞳光明明灭灭一副想很多的样子。
　　简裳简直给这个玩意儿给气笑了，她哪里不知道严归在想什么，既然脑洞这么大心理活动那么丰富，那自个儿怄气去啊，活该。反正他现在脑震荡到娇花弱柳的也反抗不了，她懒得理他，反手把他直接驼到背上，慢吞吞地向岸边游了起来。
　　严归乖极了，在她背上一动不动，冰凉的额头靠着她的脖子，微弱的呼吸洒在她的颈间，几乎感觉不到。她怕他就这么死掉，试图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早先也没见你那么闷骚啊，”她笑嘻嘻地说，“你这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哪里学来的，”
　　严归搭在她身体上的食指动了动。他的反应在剧烈的晕眩中已经有些迟钝了，就这样还在努力地试图向简裳传达他在生气。
　　“问你话呢，应我。”她抖了抖肩膀。
　　严归颤颤巍巍搂住了她，还是没说话。
　　“别想太多，我想你就救了，不是因为你救过我非得还你一次。没啥欠不欠的，嗯？乖啊。”简裳翻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道。
　　她早知道严归在想什么，只觉得好笑，本来还有心逗他，后来看他难得脆弱的纸片儿一样的状态不知怎么就软了心。严归的态度完全软化了，他安安静静地蹭着女人的脖子，像一只忠实的大狗。
　　但简裳这时候都没听见他开口，曾经的魔王大人立刻暴躁了，“你这什么毛病啊你欠我我欠你的男子汉大丈夫心理活动怎么这么丰富啊能好好说人话不你烦不烦啊，我俩谁欠谁了什么玩意儿啊我怎么听不懂了？？”事不过三，三句话还哄不好简裳彻底失去耐心：“行吧，爱咋咋，反正你人都是我的了，要欠也是你欠我，后半辈子慢慢还吧你。”
　　男人被砸的有些混沌的脑子这个时候倒是十分清楚地抓住了最后一句，字正腔圆地给了个单字：“好。”
　　简裳把他因为虚弱又滑落了一些的手臂在自己脖子上紧了紧，而后满脸骄傲和满意地对他嗤之以鼻：“德行。”
　　严归这辈子的娇都迷迷糊糊地在一天里撒完了。
　　接着，就在他们爬上岸的那一刻，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两人的身体。
　　岸上是一个同样穿着国安部制服的男人，他握着枪冷冷地看着他们，说道：“检疫区内人口不准上岸。我有权击毙你们。”
　　简裳眉毛一挑：“没有外伤没被感染的也不行？”
　　男人瞥了她一眼，神色软化了一些，但语气还是很坚决：“不行。”
　　严归不着痕迹地将简裳护在身后，但他并未立即离去。在他们对话的几秒内，他的视线从熟悉的制服转向对方的面孔，他本能地感觉对方长得很熟悉，有个名字呼之欲出，但他始终喊不出那究竟是谁。
　　那是自然的，他和那人的缘分远不如简裳和那人的长。
　　简裳忽然从对方熟悉的神色里想到了些什么，她轻轻皱了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试探着问：“抱歉，请问您是不是姓周？”
　　男人的动作微微一滞，但他的枪口仍对着他们。而后他微笑道：“你认出我啦？”
　　随着简裳的问题，严归立刻明白了对方究竟是谁。
　　他是姓周的人，南周是他，莉莉周是他，列克周也是他，他是这个世界无所不在的陪伴。
　　他仍然坐在桥边浅滩的大石头上，一手提枪，一手托腮笑嘻嘻地问简裳：“怎么样阿稚，我替你做的这门媒，满意不满意？”
　　简裳攀着严归的肩头，毫不羞涩的回答：“满意，不能再满意了。”
　　“虽然很想让你继续陪着我，可是时候不早啦，再不出去，就要赶不上了。”男人并没有收起□□，而是抬手又一次对准了她，“送你们一程吧，这一次死完了，暂时就没有下一次啦，自己小心呐。”
　　严归没有插话，仍将简裳挡在自己身后。他从那个男人身上也感觉出了熟悉的味道，他自己出乎意料地没有防备，而是仍由男人的枪口对着自己。
　　这一次死亡，恐怕就是真正的逃脱了这个幻境。
　　周先生面孔上是明快的笑意，他扭头终于对严归说了第一句话：“这女婿不错，没走眼。”
　　简裳一脸错愕：“我还以为我感觉错了……原来你把自己当我爹？那你对我下手还这么黑？？”
　　周先生满脸正气，就当作自己没有听见她的抱怨。
　　他不是不想回答她，而是没有时间了。
　　“再见吧，我的孩子。”他抵住严归的胸膛，扳机扣下，一颗子弹从他的前胸穿透，撞进简裳的身体里。这一次竟然无一点痛楚，死亡来的如此轻易，和想象中的磨难丝毫不同。
　　就在那一瞬间，束缚着人鱼和裴临的玻璃培养池轰然被打碎，查理周拿着□□安然地站在海啸一样的水流中，水流被鲜红的血浸染成一种浪漫的粉红色，而流血者的遗体却鸿飞冥冥。
　　实验室里倒着四个人的尸体，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轻松的像回家一样。
　　“不，应该是再也不见了。”他望着缓慢消散的一串光流数据，露出点落寞又怅惘的神情。接着他好像突然玩腻了，轻轻叹了口气。男人背着手，在满室的警报声中安之若素地走了出去，他走上码头，坠入海中，而后动作轻快地打了个响指。
　　“轰！！”
　　海面上的整个建筑物猛然炸裂，磅礴的烟雾与霞云混合着各种钢铁与砖土的碎块升空入海。
　　不属于这里的人将离去，而主人则负责离别，永久地等待他再也不会来的朋友和过客。
　　“真没意思。”他叹息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噫 甜腻

☆、第十章

　　“进来。”在短暂的敲门声后，屋内传来的一个古井无波的声音。
　　简裳和严归身着国安部制服，领口扎满了各式各样的荣誉勋章，在门口敬了个礼，抬腿走进办公室内。
　　这两人完全没有自己即将面对一张军事处分的自觉，说是理亏，看起来倒是让人有一种理直气壮的错觉。
　　执行部部长看了一眼杵在办公桌前面的两人，心史无前例的塞了起来。
　　可惜对面两位太过皮实，严归对他不置可否，简裳也只是扁了扁嘴，外干中强地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委屈表情。
　　这次重大任务失败虽然看起来更多是外因性的，理论上这两个人也要被连降三级，他们老神在在的还挂了一身勋章出来，仿佛在示威。
　　执行部部长其实也知道他们俩多半是因为常年到处出任务，制服穿一套破一套暂时没得换就把柜子里颁章用的最利索的那一套压箱底拿出来救急了。
　　知道也气！心塞！
　　“裁决书已经下来了，”男人一张古井无波的脸平铺直述，“不过，有一个机会戴罪立功，部里要配合测试机工部新研发的战斗模拟道具。如果你们任意一个通过，就将他的处分减半。”
　　执行部部长拿出一个木头盒子，面向他们打开，露出里面晶莹的光球。
　　“完成任务，然后领取你们的处分报告。”
　　把时间推回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前。
　　下午的阳光和煦而温柔，正如和平时候无所事事的国安执行部。
　　执行部部长几乎是怀着有点神圣的情绪走进了机工部的某间办公室，规整礼貌地敲了敲门，在里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进来”之后，他才整整衣襟，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显然没有想到进来的是他，她斜睨了他一眼，十分随意地往座椅上一靠，再也没个正型，语气是甜蜜又嗔怪的：“去去去还没下班呢，你来干嘛？”
　　男人一正衣领在她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面部表情是非常严肃的：“正事。”
　　“好吧好吧，”女人勉强收起了一点惰懒娇憨的姿态，屈尊降贵地给面前的非直系上级泡了杯茶，“执行部部长，您有何贵干？”
　　“这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执行部部长的表情有些严肃，“在‘生化末日’时，执行部的两位joker护送任务失败，今天处分下来了。”
　　“这件事我知道，所以呢？”女人耸了耸肩，“重点。”
　　“任务失败的原因。”男人将处分报告书递到她面前，刻板的面容配上微惘的眼神意外的惹人怜惜，当然，这纯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们之所以与任务对象失散，是黑桃为了解救红桃被感染者抓入了水中，而得救的一方为了搜救，主动脱离了任务对象。”
　　“你在怀疑什么？”女人一目十行看完了报告，她的贝雷帽有些轻微的歪斜，这让她看起来有点玩世不恭，“这处分不怎么重啊，啧啧啧，要是任务对象真死了，这俩小家伙就要上军事法庭了。”她分明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但还是出于一种恶劣的兴趣明知故问。
　　“你觉得这不正常？”机工部的部副伸出手来，轻轻叩了叩执行部部长放在桌面上的那份记录报告，挑了挑眉。
　　那个有些看起来有点古板的男人表里不一的很，看起来正经的不得了，其实满怀铁汉柔情，于八卦一途简直是无师自通。
　　“执行部的准则一向是任务第一。遇到那种情况，即使就剩下一个人她也得继续执行任务。”他抬手推了推眼镜，下了最终定论：“个人感情偏重已经超过了他们的任务使命感，我个人觉得，至少红桃已经不适合执行部了，或许黑桃也最好调部。”
　　他似乎觉得这句话并不合适，按了按眉角重新更正道：“不行，如果连续失去两张joker，对执行部的损失太大了。不过我觉得，如果他们两个真有暧昧关系，其中之一就不应该再留在执行部，否则会影响彼此的判断。”
　　“这件事和你到这里来有什么关系吗？”女人依旧不愿意说出自己已经猜测到的事实，她努力不使自己露出促狭的神情，只是想听男人亲口说出最后一句话。
　　执行部部长对女人显然意料之中地熟悉，他觑了她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神情里有点无奈的意味，但更多是纵容。
　　“因为这一切只是我的推论。我想确认，他们是否恋人，或是恋人未满的暧昧关系。我知道，确认这样的事，你可以做到。”
　　“啊……你说这种八卦话题的时候居然也是面瘫脸打官腔，真没劲。”
　　机工部的部副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找回她的执行力，磨磨蹭蹭地回到正题。
　　“运气不错，我昨天刚分离出一个新的‘盒子'，用来追根究底这种事情不能再大材小用了。不过既然是我的小可爱来要，我哪有不给的？”女人轻笑着从桌肚里掏出一个十公分见方的木盒子，打开盖子，露出里面闪着莹莹冷光的内核。
　　盒子很不精致，像是从机工部外勤处随手顺来的一块破木板子锯巴锯巴之后勉为其难地又钉了钉，拼拼凑凑随意弄在一起的，从这个不经意的细节就能看出机工部副的制作手艺差到了一个怎样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过与之相反的是，盒子里面的东西散发着醇美而安详的荧蓝色，仿佛会呼吸一般明明灭灭闪烁着光辉，让人无端想起作为世界起源的那一片混沌。
　　那是同一双手创造出来的东西。
　　她随手搓了几下键盘，打出了一连串的关键词，手指仿佛不经意一般轻浮又灵巧地一抹，将那些琐屑的字节从电子光幕上直接丢进了盒子里。
　　那些带着光点的字节悄无声息地融入光球中，而后剧烈地沸腾反应起来，让人无端地感觉这是一个生命因为与外面的世界的相遇，从此欢欣鼓舞，奔走雀跃。
　　执行部部长一直站在女人的左手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神奇的一切。
　　在一瞬间，他看见了在里头山川河流，日月星光，万物在不懈地奔腾生长。
　　混沌初开，一个瑰丽而曼妙的世界就此产生。
　　他移不开眼神，但就在下一秒，女人伸手一把扣上了木盖子。
　　“你忘记了你自己上一次是怎么进去了的吗？”她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要是被吸进去了，又要浪费我一个‘盒子'。”
　　“去吧，在八点，判决生效前，你就能知道想知道的东西。晚上加不加班？我做了点夜宵。”女人把那个粗糙的木头盒子囫囵塞到他手里，亲昵地掖平了他反复整理还是有点微翘的衣领。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十点，十点前我就回来。”
　　机工部部副瞬间眉开眼笑，起身将他送出门外。
　　“处分名单上写明了是两个人，而且服役远星的时长也已经决定了。你根本不可能让其中一个人的处分减半，不光是你，甚至连我都做不到。你为这个‘盒子'定下的规则，分明是个骗局。”男人撑着门框，最终还是皱了皱眉。
　　“画饼充饥的适度诱导是需要的嘛，没有竞争怎么检验感情呢，”女人漫不经心地说，“放心，如果真的是你想的那种恋人未满，他们最后的选择，肯定会照着处分书的结果来。”
　　“那万一不是呢？”
　　“放心，我相信你的八卦直觉。”她笑嘻嘻地说。
　　严归和简裳对视了一眼，同时伸手，轻轻按住了盒子，而后触到了光球的表面。
　　光球散发出刺目的白金色闪光，两人的双眼同时失去神采，两人双手交叠着，仿佛站在盒子面前的，只是两座没有灵魂的蜡像。
　　一个柔美却无感情的女声响彻脑海。
　　『亲爱的JOKER:』
　　『欢迎你来到盒子的世界，你的意识恐怕要在里面呆上一段时间了。』
　　『只有你和你的伙伴取得胜利，才能回到现实中。』
　　『不过放心，这里的时间相对外界比值很低。』
　　『彼此杀害吧。作为承受死亡的奖励，死亡者受到的军事判决会更轻。』
　　『啊，真实起见，五感都是模拟100%的，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死亡哦，会很痛的。』
　　『那么。』
　　『祝您旅途愉快。』
　　后记：
　　机工部部副：我怎么记得你们部里好像有把禁止内部婚姻关系印成法条忽悠新人的传统呢？？？
　　执行部部长：本来就不行啊。
　　机工部部副：你们这是偷换概念好吗？？明明只要不在一个系统就能获批婚姻申请的？
　　执行部部长：工作恋爱成何体统，影响效率！我替部门制止了！
　　机工部部副：？？？？按你们部的法条来我们俩得拆伙了。
　　执行部部长：……
　　机工部部副：别说了，夜宵不给你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横跨七个月我胡汉三终于又回来了！谢谢七个月还没弃坑的等着有生之年的小伙伴！
等待是有结果的【被锤飞
明天写一个甜甜的番外。
我的小姐姐们 三月开新文  继续写现代奇幻 有人看吗

☆、番外

　　七个月后。
　　“诶对了，今儿是不是你家那个服役回来？”说这话的是机工部部副，她对面坐着简裳，两个人席地坐在工作室里，一地的木屑，与整洁利落的工作台相比，地面卫生状况堪忧，乱七八糟堪称街道环卫反面典型，“算了，这阶段反正完工了，就特批你一天假。”
　　工作台的投影荧幕上波动着大量的数据流，从远处看去，就像淙淙下落的瀑布。桌面上放着几个玻璃的瓶瓶罐罐，里面装满了淡蓝色的雾态介质，慢慢盘旋流动着。
　　“你还记得起来啊……难为你了我的部副，你再不让我滚蛋我今天就接不到人了。”简裳翻了个白眼，她手边是四五个精致的木盒子，刷好了清漆，显出柔滑的木的纹理。
　　女人拿起其中一个干透了的抛弄了两下，笑嘻嘻地回应她：“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们俩的婚姻登记证明我都替你弄妥了，他又跑不掉。”
　　简裳的体检报告不宜太空航行，鉴于机工部副部抬手就替他们俩加急申请了婚姻报告，简裳三个半月的远星服役经过协调被严归主动领走，而她本人则被机工部特招为部副助理，参与‘创世纪'的特别工程。
　　简裳给最后一个刷好了漆，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一地的木屑：“太烦了，懒得安抚。”
　　“……好好好，你去去去，不懂你们小夫妻。”部副一脸嫌弃，接着又道“你明天早点过来，这一批新的‘盒子'，要开始导入了。”
　　“最近‘盒子'的数据分离速度提升了好多。”简裳若有所思地说，“部里是打算量产？”
　　“可能吧。因为‘盒子'中的时间比例很低，如果能使盒子世界完全模拟现实状态的话，很多事情就能在盒子中完成，相当于节约了大量的时间。”部副耸了耸肩，“不过我个人觉得盒子实在没有量产的可能，也没那必要……雾化生物电波介质的成本毕竟很高。制作一些为科研或者小规模训练用倒是可以。我初步估计，就个人的精神强度，一个人进‘盒子'最多也就能进个三次吧，时间也不能停留的太久。”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们那一次进去的太久了，不过幸好，生命体征出现波动前就出来了。”
　　简裳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噌噌噌噌整理好了所有东西，她顺手整了整军帽，前言不搭后语地突然说了一句：“部副，上次我们进过的那个盒子，应该还在档案室里封着吧？记录没清空吧？”
　　“没清，”部副答道，“你现在的权限可以直接去拿了。怎么，想要和严归故地重游？”她挤眉弄眼地说。
　　她一脸冷漠。“不，我去休假，我要度蜜月。”
　　简裳在执行部楼下大门口把严归堵了个正着。男人刚从部长那里述职回来，风霜仆仆，眼底有疲惫的神色。
　　男人看见她，冰冷的神色微微软化，唇畔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好久不见。”他低声说。
　　简裳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没好气地说：“今天早上刚通过视频。”
　　严归翻手一把拉住她，将女人搂进怀里。
　　“来来来，说好的亲亲摸摸抱抱。”简裳笑嘻嘻地伸出手去勾他的脖子，摸大狗一样摸了摸他的背脊，然后吧唧亲了他一个满脸花。
　　男人眼色一深，一把摁住她反嘴就在她唇边亲了一口。
　　严归：“重亲。”
　　简裳看了他一眼，抱着他的脖子哈哈大笑：“我的天哪你现在怎么这么可爱！！走走走，别站摄像头底下了，我们部副还没下班呢，这么搞部长可能要疯。”
　　严归慢吞吞地抱起她，听话地走远了。
　　她趴在严归耳边悄声说：“商量个事儿呗。”鼻息洒在他的颈间，痒痒的又热热的，严归拿脸将她推远一些，“痒。说吧。”
　　简裳哧哧笑了两声，而后说：“我把‘盒子'要过来了，咱请老周吃顿酒呗？”
　　严归顿了顿，他们的确是在周先生形成的阴差阳错下在一起的，只是过程也实在有点惨烈，说没有心理阴影绝对是骗人的，但接着他应道：“行啊。”
　　简裳被周先生整的更惨，说是当女儿养的，在剧情里简直是在被往死里锻炼，都不知道这二位到底是哪里来的深情厚谊。
　　简裳看看他波澜不惊的脸，笑的非常开心：“哈哈哈哈你怕啥啊老周又不会再动手了。不过，就算真动手也不怕啊，你别怂啊，这次我带了外联程序，受不了了就强制退出跑路呗。”
　　他的迟疑并非是害怕，而是忧虑，他想说的那句话因为简裳的理解并没有说出口，他真正想说的是，“我们或许会被永远留下来。”
　　但她在身边，没什么可怕的。
　　两人互相拥抱着，双手相扣，按住了盒子里那个蓝色光团。　
　　盒子的游戏规则已经被清零了，但纪录仍在，这是机工部为了研究盒子的内在世界进程而保存的。这也是他们能够和平地见到周先生的保证。
　　简裳在严归的怀里醒来。
　　那是一座巴洛克式的教堂，她和严归坐在礼堂最后一排的长椅上，她抬头看看搂着自己的男人，他几乎和她同时醒来，低头正对上她的眼神。
　　洁白的婚纱使得女人的面孔显出无瑕的色泽，男人身穿黑色的礼服，这使他显出一种沉默的温柔。
　　偌大的教堂空荡安静，神圣安宁。有个男人穿着神父的礼服，站在台前静静地看着他们微笑。
　　严归和简裳相视一笑，他牵起简裳的手，两人踏过长长的红毯，走到神父的面前。
　　那人显得温和而庄重，他看着严归，和声问道：“严归，你是否愿意娶简裳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严归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牵着的女人，珍重地答道：“我愿意。”
　　周先生露出满意的神情，接着他又问：“简裳，你是否愿意成为严归的妻子，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握紧了，接着他听见女人骄傲而快乐的声音。她大声说：“我愿意。”
　　周先生微笑了，他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里面放着两枚金色的戒指。
　　“现在要交换戒指，作为这场婚姻的信物。”他打开匣子，向严归伸出手去。“戒指是黄金的，代表最珍贵的爱，像最珍贵的礼物交给对方。它将永不生锈、永不褪色，代表你们的爱将持久到永远。戒指是圆的，代表毫无保留、有始无终、永不破裂。”
　　严归取出一枚戒指，轻轻戴在女人的无名指上。
　　他听见自己沉静的声音，跟着周先生慢慢坚定地吐出这样的句子。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简裳拿起另一枚，拉过严归的手就带了进去。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嫁给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妻子。”她的语速很快，瞳孔中带着动人的色彩。
　　他们听见彼此的声音，就如同他们看见彼此的眼睛，看见彼此眼中的爱意。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交叠着一起，在空旷的教堂里传出淡淡的回声。
　　“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哪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然后周先生的声音响起了，带着淡淡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我宣布你们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简裳笑着扑过来亲吻严归，严归张开双手接住她，而后覆住了她的双唇。
　　铺天盖地流泻的数据，看起来像是从穹宇中落下的天河瀑布，接着出现丰盛的筵席，佳肴与美酒，宾客满盈，多少有熟悉的影子，大概都是在这个世界里重塑出的故人。
　　比起简裳和严归匆匆忙忙的报告登记来说，这场婚宴简直美的像个梦。
　　宴饮将歇，人群三三两两地聊起天来，简裳走到周先生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严归看到的时候，简裳正笑嘻嘻地夹起一块肉，一边塞进嘴里一边对周先生说：“怪不好意思的，空手回门，还套了你一个婚礼。”
　　周先生失笑：“对我来说反正是挥挥手的事。不过说真的，我都没想到你们会回来。”
　　简裳嘴里嚼着肉说话模模糊糊：“想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太惨了，就过来看看你。”
　　周先生忽然一怔，但接着他仿若无事一般抬手打了一个响指，一头熊凭空出现趴住了简裳的肩头。“我可不冷清。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虽然他并不想要这个使他全知全能可以操控的世界就是了。
　　“诶呀好重！你快弄走弄走！”简裳没好气儿地把妄图舔她脸的棕熊和大惊失色从不远处赶过来的严归推开。
　　“太晚了。走吧，早些回去吧。”
　　周先生低声笑笑，真的像长辈一样摸了摸简裳的头。
　　简裳不乐意：“上次几辈子几辈子地呆在这死都出不去，这次我还说和严归上你这来度假呢，结果一顿饭就赶我走。”
　　“别再来了。好好过日子吧，这里呆久了就出不去了。”他这一次很认真，没什么开玩笑的意思了。
　　“嗨呀难得来看看你，这么快就赶我走。我一共就能进来三次，以后都没什么机会了。”简裳嘟囔，一脸假模假式的委屈。
　　“你们第一次陪我太久了，其实最好这次也不要进来的。”周先生笑笑，他说，“反正这一次你们自己带了工具，就直接走吧，你们也不想在我手底下再死一次吧？”他笑的很有些不怀好意。
　　百分百疼痛的死亡实在有点吓人，简裳权衡了一会儿，还是怂了。她抬手去抱了抱周先生，咕咕哝哝地和他说再见。
　　简裳从严归的大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笔，然后再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圆。封闭曲线中间的地砖忽然模糊起来，接着变成了一片混沌的镜面。
　　“真的走了啊？”简裳忽然和周先生说，“反正我们不能再回来了，那就别想我了，省得你寂寞。哈哈哈哈你别抵赖你肯定寂寞。”
　　周先生一脸的嫌弃，“行行行我寂寞我寂寞，快走快走。”
　　女人一把勾住严归的脖子，两人一脚踩进镜面中，倏忽化为一串数据就消失了。
　　男人站在原地，半响他突然收起笑容来。整个华丽的场景骤然崩毁，满地的废墟。
　　他站在废墟顶上叹气，“我会不会真把你们留下来，这可真不好说。阿稚，你一直都是这么信任别人吗？”
　　傍晚简裳回来还‘盒子'。
　　简裳带上门之前忽然探进头来说了一句：“部副，把‘盒子'的制作流程放慢吧。”
　　“啊？为什么？”
　　“会出事情的。”简裳干脆地说，“我怀疑它很早之前就能通过图灵测试了。我说的不是‘盒子'里人为制造的人物模型，而是‘盒子'本身。”
　　女人的声音随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四散而去。
　　“它有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p放：
严归、简裳：“岳父大人/老头子，我们回来给您拜年啦！祝您鸡年大吉吧！”
周先生：“没有，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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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就结束啦！等三月初可能会入个倒v给新文骗个收藏夹子用 
感人 我终于写完了
谢谢大家的陪伴。咱们下本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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